童年,村里来唱戏的,全村老老小小都感到兴奋。锣鼓没有敲响,台前已经围满了人,吵吵嚷嚷地让简易的戏台前如同春节前的集市一般。
听老人讲,本村有很多人会唱戏的。他们在文革时期演过《白毛女》、《红灯记》或是《沙家浜》、《智取威虎山》里的某某角色。在我童年时候,这些戏就不再在村中上演了。而村戏,也还是村民们的一大娱乐项目,不过不是本村演员,而是邻村的一个剧团,本村有会拉二胡的、打梆子的的也跟着帮忙。那时在我看来,演戏唱戏的真是太了不起了。
村里每年在农闲时节要演几天大戏。锣鼓声中,一个个演员粉墨登场。龙翔凤舞的身姿、鸢飞鱼跃的动作、抑扬顿挫的歌喉、有声有色、惟妙惟肖的表情,真个把一个小小的戏台打造成人间仙境一般。戏的内容,我是听不懂的,尽管不懂,可每次有大戏我往往还是钻到戏台前自始至终的看。蹲时间长脚麻了就站起来,站时间长累了就蹲下,偶尔也四处走走。我喜欢走到老年人身边,蹲在他们身边,边听看戏边听他们聊。“这阵子唱得不穣(不简单)。”老爷子磕了磕烟灰,咳嗽了几声说。然后就聊起来剧情来。了解唱的是什么,我也就从他们的谈话中略微知道一些。潘仁美、庞文是如何奸诈的、呼杨两家是如何尽忠的、严嵩海瑞如何斗争、郭爱竟然打了皇帝的女儿、老包公竟然铡了皇帝的闺女婿陈世美……
想想那时本地上演的大戏应该是豫剧、泗州戏,而我最爱看的要数豫剧《秦香莲》了。不只我爱看,村人都爱看。记得我姨夫是村长,一场终了,戏头对着我姨夫问:“@@,看明天上演什么?”姨夫不假思索:“老包铡美”。大家就笑着说:“就知道个老包铡美了。”我想之所以大家都爱看,可能是因为大家都看得懂。我最喜欢看老包出场,声如洪钟、正气凛然,也从戏里听出几句熟悉的台词来。“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家常饭、粗布衣,知冷知热结发妻。”“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不打望天飞。”……戏后孩子们高兴起来了,不知从哪儿整出一句“王朝马汉一声叫,老爷的胡子忘戴了”,一遍遍高喊着唱。
也有平时来村里的唱鼓书、坠子书或是柳琴、梆子戏的。找到村干部,说是表演过后由村干部带着去各家起粮食。这些,规模虽不大,我却都听得懂,且往往着迷,听到半夜也还跟着戏迷们一起不肯散去,那时候,这应该是我最好的精神食粮。我常常为早去睡觉的人们惋惜,惋惜他们没有听到这么精彩的唱段、动人的情节。
邻家刘大妈最喜听鼓书,也让她家女儿学戏,还认了戏班一老师傅为干爸。据说她那女儿和她性格一样暴烈,竟然因和她吵架服毒自杀了。那时我还小,已经记不得了。母亲却经常说:“你毛美姐要是不死的话,现在该唱得很好的了。”刘大妈倒也想得开,孩子多的是,这样的孩子不想活就去死吧!尽管如此说,可她却经常无缘无故地在家里放开腔的大哭,谁也不知道她哭什么,问她,她说:“憋得慌,哭哭就好了。”之后,有到村里唱戏的,她还是争先恐后的去忙活。
有个叫三妮的姑娘,二十多岁还没出嫁,人长得漂亮,鼓书也说唱得很好。到我村里来唱了一个星期左右,村里好事者都想把她介绍给我的邻居小高,后来没成。大家抱怨说小高让给人家倒杯水他却不肯去。我想这应该不是婚事没成的主要原因,小高尽管长得不算难看,可是个头刚到人家肩膀高,人家那美女加才女怎么能看上小高呢!听他她说唱,我每晚都听到散场,邻居老头良才哥不屑得笑着说:“天天这小孩子都看到最后,只瞪着眼看人家的脸,可能听得懂?”我心想,你能听懂怎么知道我听不懂呢?我为英雄的遭遇而伤感,为恶霸的受惩而欢欣,甚至梦里,我都进入戏的情节里呢!现在想想,鼓书很多句子是大致押后鼻音韵,比如“仔细听”、“地留平”“马能行”“女花容”等,闭了眼,那熟悉的旋律还在脑际萦绕呢。
突然想到,记得小时候听戏中说,罗成本来能活到七十三的,可是算命人说他二十三就要见阎王了,打开电脑,百度搜索《罗成算卦》,听了郭成章的这段河南坠子,那真叫一个“过瘾”。
童年听戏,不管大舞台还是小曲目,不管能听懂还是听不懂,现在想来,总是怀着深深的眷恋。那些唱戏的无名艺人们,走街串巷甚至餐风露宿,用自己的精彩的表演滋润着大家的心灵,给生活在穷乡僻壤地方的人们带去的是弥足宝贵的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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