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外公大概早已经知晓生命的旅程，用淡然来接受死亡。

一四年见你，唯独的两次，夏天与春天。夏天那次，家乡的橘子都熟透了，我在园子里玩闹，你拿着小风扇边走边打理我弄坏的树枝。我印象中，这片橘子园也是我孩童时期玩乐的地方，每次都喜欢把功课拿到这里来写，你就耐心的搬着凳子在我旁边，拿着扇子驱赶小虫子。你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我玩闹的过分了，你皱皱眉头，一下子就好了。

你有习惯，午饭后就睡上一个小时，夏日的午后，我就坐在客厅里，喝你喜爱的茶，慢慢读书。或许是老了，你深度睡眠时会有略微粗粗的鼾声，耳边还有耳侬软语的江南戏曲声，我会将音量调至很低。你睡时有些很可爱的小动作，比如突然哼上两声，手在脸上胡乱抹抹，抓抓痒。醒来时，看着我盘腿读书，有笑意，更是浓浓爱意，我都是能够领会的。

如是，人间万事纵然消磨尽了但还有依靠。

可我不知道生命短促到猝不及防又无能为力。

最后一次见你，是今年二月份，妈妈带着一家人去陪你和外婆吃饭，每次只要我们提前给你电话，你听到院子外面有车响声就会笑意盈盈的来开门，我们一一喊你，你还是健朗的模样。外婆说，你知晓我们要来，一大早就起床去菜市场买我们喜爱的食物，脸上的笑都止不住。在厨房里忙着，还和外婆大声说，孩子们要来了~

你离开的时候，我有种感觉，我的妈妈并不想告诉我真相，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想保护我，在我与残酷的事情之间，暂时遮挡一下。但是我的执拗与敏感，总觉得妈妈的情绪在隐藏，最后知晓你走了。那一刻，是没有眼泪的，就是心脏突然停了几秒，有些东西就这样脱落了。到突然意识过来的时候，悲恸欲绝的放声大哭。那种永远失去的感觉，拉扯着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总是有很多来不及的遗憾，总是有很多你觉得还会再见，还能去见面。可是当我看着外公的照片，人已经不在，只有照片的时候，我知晓，肉体和记忆的消亡，总有一天都被掩埋。到最后，人生被浓缩为十五分钟的告别，就连音乐，我也想要先听一听。

晚上妈妈问我，如果是我是你会怎么办呢？我想我会很难过吧。她说你会哭吗？我又觉得我好像会在很多个日子里会。

我想很多年后我都会记得这一日，像记得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疼我的人要走，连挥一挥手都显得那么悲戚。

但离别是否这样可畏，好像又说不清楚。

我扶着妈妈的肩膀，像是将记忆都要埋入土地的用力，但所有的苦楚居然是可以被暂时搁置的。人，总是在痛失所爱，才懂得割舍。

家人亡故改变了一切，不管你心里对死亡将临的事实是多麽清楚，但还是会受到冲击，感到措手不及。

也是从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在心里剔除了。那种措手不及，声嘶力竭的无声，忳忳地，无处隐藏。

我想，外公是睿智又坚强的人，他淡然接受生命离去，为外婆供足以后的生活资本，尽量不给儿女添麻烦。可是，他也有未了的遗憾，那便是我，是后来外婆告诉我的。我是他照顾长大的，教我说话，认字，写字，但我固执，他终是怕我的固执阻碍我，不能好好善待自己。

我知晓，也会选择和让自己快乐的一切在一起，因你不在，再也没有人能够给予我多过你爱我。我的执念，因你离开，一并消失。只是这以后漫长的一生，我不知道有没有你的勇气，那样无惧面对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