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与徐拂学艺，已忘了父母的模样，只记得故乡的九里香。后来，改名杨影怜。是青楼里的头牌，不屑红尘，哪知红尘多料峭。深夜，白衣公子陈子龙冒昧而入，军爷上来检查，她巧笑，我早就嫌这件衣服太素了，要画一朵梅花。只差一个人手帮忙，要不你来帮我？这风情万千的话语，一个姿态，已经让人不能言语。

陈子龙，送她一匹白马。她带着白马画舫从良。哪知陈子龙也不过就是一般的男人而已，并不是他要寻找的良人。她说，明日陪我游西湖水如何？他答，家里还有事情。风月场里出生的她，怎不知，这个男人的心思。却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懦夫而已。仪表堂堂，书生仗义，到头来却是怯懦退缩之辈，前途仕路重要，这个男人却也不过就是个被丢弃的对象而已。他不该拿着杨影怜的真心来和前途对峙。自此，杨影怜就死在与陈子龙醉生梦死的南柯梦中，谁也别牵挂，谁也别留恋，走自当走得潇洒，走得堂堂正正，走得干净利落。

那夜，在董小宛夜半出嫁，她身后的烟火闪闪而逝。原来，风月场里的女子，再风情，再有才色。却也不如平常女子。就连嫁作他人妇也要这般偷偷摸摸。她的心里自是有根刺。却也只能沉默。那场烟火如她走过的半生，原来明明灭灭之前，就这样没了气息。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她不再顾影自怜，她改名柳如是。只为陈子龙的薄情和负情。她是如此决绝对的女子。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若不是这乱世，兴许就不会有那“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更不会有“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亦堪愁”的相遇呢。

后来遇到牧斋，当算是她最好的归宿了。都说男人年轻时不知珍惜，到年老时才会对爱人百般疼惜呵护。三十六岁的年龄差，她说，若是才气当要如牧斋这般还差不多。再次相逢，她写到：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与之结为夫妻，算是正常的排场。原以为一生定是与他同生共死。那就跨越时间的沟渠来拥抱彼此，倾杯对饮，畅谈诗词歌赋，人生也该是快活自在的吧。可是却还是应了柳如是的那句“我生错了时代”，这乱世之中一个女子只想要一段爱情来完成这人生的圆满，可是那般难。是否，就改委屈自己成就别人眼中的风尘女子，才是对的路。若是在某一个午夜梦回之前，陈子龙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女子可与他到白头，会后悔。牧斋也曾想过这个女子是要与自己执手到老的，而不是就这样对饮畅谈，一时一时，而是一辈子。

牧斋，他也的的确确真名士，当真为她抛了花轿，去了盖头，以匹嫡之礼迎娶，陪她挨着乡间邻里的指点谩骂，陪她乘着花船穿过了重重地世俗眼光，穿过了三十六年的岁月悠悠，这样的爱情，她不远万里，长途跋涉，终于抵达。 

若是有这样一场，她的人生也该圆满。不是吗？有一人成了最大的礼数来迎你，也是你所愿的。

“梦里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片花，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麽？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清军入关，献城为了百姓，殉国为名节。你殉国，我殉夫。天经地义。这般女子，算是烈女，她想做梁红玉。这一生，她也想上战场，做一个为国效劳的子民。

在大木要带她离去时，在那个路口，她拿着剑抵着自己的心口。“那个街角是一个人生的街角，转过去，或许路就不一样了。最终，我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宿命。”

这一生，她当是颠沛流离，可最终的归宿还是牧斋，这个男人给了她最多的温情。“河东郡与江山社稷同等重要！”这一生，她与他相互扶持，哪怕到最后牧斋入清为官，决裂如她，当也是离开。可最后还是要回来。红尘多料峭，这女子心不净，还是要找回归宿。

在牧斋最后的日子里，他们相搀相伴，共度余生实为最好不过了。前半生的浮沉往事都成了过眼云烟，当下平淡的日子才是爱情之后最真实朴素的滋味，粗茶淡饭，亦珍贵。再没有生世浮华，茅屋一所，古树一颗，诗书几卷，炊烟袅袅，哪怕是清淡无味的凉白开，也自有它引人入胜之处，而对于钱谦益和柳如是来说，这从此与往日再无瓜葛的归隐生活，才是他们颠颠簸簸的前半生所换的来之不易。

年少时，我尚且不能理解这二人之前的沟壑，可是世事千帆过尽之后，才知晓，柳如是当时说：但求有一人知己，死而无憾。是啊，可以执手相伴到最后不为生活，不为颠沛流离而痛苦，在彼此的心里一回眸一谈笑间就可。那年少的时光，不为所有低头，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柳如是陪伴牧斋到红豆再次开花结果，到他离去。经历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那么多岔路口，那么多苦难。原来，她用尽一生的时间只为擦净六根所沾染的尘灰，只为心无挂碍，重返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