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和被爱，背叛和相爱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的。就像纪衍年的父亲告诉来生的那个故事，那个故事中的女子。她爱穿着红色的旗袍，长长的黑发飘散在风中。有着弯弯的眉黛，最初有着浓烈的爱情。最后在贫穷里面逃离。也是无能为力的。

那张照片中的女子还是年轻时候的容颜。有着乌黑的头发，黛青色的眉眼，有着风情的眼睛，形状秀丽。明亮。里面有着柔情和透亮的纯净。在她的眼睛里面你不能隐藏虚伪甚至是舍不得伤害。害怕这双透亮明媚的眼睛里面会有泪水。她是那种你一触碰就会爱上的女子。照片上年轻的容颜没有世事的纷扰，没有伤害和被伤害，没有痛苦和眼泪。她就想是突然落入人间的天使。

纪父说，初遇时她落入我的眼里，我移不开眼睛。她是到下乡来演出的。她独独爱着《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初次见她，就是这一曲，轻声细语，喃喃，黏稠的声音，惊叹。她衣袖翻飞，媚眼如丝。一笑一停足简充满了纯粹的诱惑。她爱笑，我常常看到她对着观众笑，是一种天然安宁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她爱穿红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特别的好看，她皮肤白皙，身材又好，年轻的容颜在大红色地衬托下更加的娇艳。

她在台上唱着，我在台下听着。仿佛那句句都是对着我，对着我笑，对着我唱。梦里，都是关于她的神态和微笑。那段时间，我就想中了毒发了痴一样。每日每日的坐在台下，看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了一样。

后来她路过乡村的小桥。落下了水，被我救起。我们就这样渐渐的熟悉了起来。她要在乡村演唱两个多月。这期间我有事没事就去找她，有时候只为了看她一眼。我知道，她是有文化，有理想的女子。与我站在一起是不相配的，可是我喜欢她，从见到的第一眼。

再后来，她留在了乡下，确切的说我留在了我的身边。我们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生活愉快，彼此关心。我知道她的心里还有着梦想，就是苏州，那个唱着牡丹亭的地方，是她心里的梦。

她说，苏州。这是说我心心念念的地方，也是我拼尽一生要想留守的地方，在那里遇见爱情，多么奇妙。吴侬软语间的麻将牌细碎、浅斟低唱中的鸦片香袅缭，绫罗锦缎、古玩书画，一道空自寂寞。

一声声，一曲曲，从声色犬马转到裙钗鬓影中来。苏绣上的花鸟固然温婉自足，苏州园林里鸟语花香。在那里唱上一曲该是多么美妙。　　

歌残舞罢锁长门，卧氍毹夜夜伤神。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是我给她的真的是这韶光贱。她最初的热爱都变为了要为柴米油盐而奋斗，要为面前的那一亩三分地而努力，要起早摸黑的生活。她光滑的皮肤上起了黑黑的点子，她的皮肤不再白皙，大红色地旗袍再也不能穿上。细跟的高跟鞋再也不能穿上。那妩媚的神态再也不属于她，她成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乡村妇女。这期间，她没有抱怨，只有无奈和落魄。但因着有了纪衍年，她便放心的生活。

她有许多高跟鞋，流苏的，细软的，皮质的……还有很多大红色的旗袍，有双扣的，有开叉的，有一件绣着淡粉色莲花的旗袍是她的最爱。我总能看见她，在深夜里面一遍又一遍的抚摸。他问过她，舍弃自己最爱的昆曲，与我在这个乡村过着贫穷没有梦想的生活后悔过吗？

她说，没了爱情，一直等待的女子，就会失去光华。 再美，也是没有质感的。

在现实里面有太多的事情是无能为力的，是时间不能阻止的，任何人，任何事情。包括曾经的诺言和爱。哪怕曾经说的多么动听多么美妙。

我爱过，用整个生命，我恨过，也用着整个生命。爱的是一个女子。恨的却是一个孩子。在衍年十岁的时候，乡下又来了一批演唱的人，就像当初的她那样，只是现在的她不再年轻，甚至有了苍老的迹象，笑起来，眉角有着厚厚的纹路，皮肤也不再白皙，身材也已经走样了。唯一让她热烈不放弃的就是她的热爱，她的旗袍，她的苏州梦，她的昆曲。我知道。我留不住她，没想到时间会那么快。

那一晚，她在厨房为我和衍年做了最爱吃的红烧鲫鱼，红烧排骨。这些菜，她平时都不会做的，因为太贵了。一般都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出现在饭桌上。那一晚，她好几次起床，轻轻的抚摸着衍年的头发，在黑暗中，我看到她的泪水，绝望以及不舍。

我知道，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对她，以及她的梦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乡村。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我的热爱就像她的梦想一样执着。我们的爱在现实面前太稀薄。只是我理解的时候太晚了。

她给了写了一封信，老纪，这一生遇见你，我不曾后悔。在现实的洪荒里面，有你的这份爱，我便觉得知足。我的心里带着那个苏州梦，它痴缠着我，让我不得安宁。我离去后，你和衍年好好生活。

简单的话语，作为一个最后的告别，她随着那只大队伍里去了。她热爱的始终是她的梦想。我与衍年在她的世界里面可有可无。悲伤，绝望，我甚至看到黑暗的泅渡，可是我找不到缺口。我把最残忍的恨对着衍年。我对他伤害，甚至没有眼泪和心疼。用最恶毒的语言。

他说，来生，你与衍年一样，渴望简单的温暖。可是你们最最简单最伤害的方式交流着。你不能打开他心里的结，他也不能理解你心里的热烈。我与他的母亲就是这样，彼此痴缠，甚至爱的灼热，可是却不能选择最好的方式告别。爱和恨一样，需要最正当的理由。爱太厚重，也太脆弱，所有的不舍都是因爱而生，所有的恨意也是因爱而生。若是无爱意，无恨意。这一生，便会活的云淡风轻的生活，只是你的心里会寂寞。她离去后，我恨着，恶毒的，毫不犹豫的。但是现在我却庆幸着，那十多年的生活是我生命中最绚灿的，是她给我的。爱，总是要经历伤疼和磨难的。来生，你要用最好的方式学会生活，甚至是爱。你身上有太多不快乐的因素。不是寂静，而是冷漠甚至有着悲伤。

他说，来生，生命总要经历过轮回甚至伤害才会觉得值得，甚至不悔。你现在还年少。你要学会不管景遇和世情如何变化，你要相信爱和希望。你要保持赤子般的情怀。热爱着自己的热爱。

他说，来生，对不爱我们的人，不要舍不得付出，也不要记着你的付出。不要觉得一旦付出，就不能得到回报。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你要学会爱，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他说，来生，第一次看到襁褓中的你，我就喜爱着。那时候你有这赤子般的清纯干净。你要知道世间万象。哪怕是你执着了，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不要恨，不要轻易的去恨。

他一声一声的说着，在烟火的星空中。对着来生，隔着稀薄的空气。彼此没有对望，他用他半生的经验来告诉来生如何好好的生活和爱。他的言语中有着厚重的回忆和悔意。

来生问他，你现在还恨着吗？

他摇了摇头，若是有选择，一开始我就不要恨。衍年那些年一定很难过。我没有好好的照顾他。直到他十五岁离开我，我才知道，他身上和我一样背负着伤害和悲伤。我们伤害着彼此，并以此为乐。这与他对我来说都是一辈子的疼。不能触碰，一旦撕开，不会看到鲜血，因为已经换成了浓。我们以现在这样的方式生活很好。

来生说，你不离开那个乡村是因为她吗？

纪父沉默了一下子，然后点了一支烟。开口说，最开始是，这个地方是我与她相爱的地方。那里有着生命中最浓烈的记忆。后来不是，我老了，已经不能离开了。我想死去的时候也可以埋葬在那个乡村的高山上，看她衣袖翻飞，看她媚眼如丝。这爱，始终胜过了最初的恨意。

来生，你是让人疼惜的孩子，不要把自己放在角落。要学会快乐。我知道衍年也是这么想的。他只是不会表达。

在黑夜中，来生的泪水断了线。这个让他感到温暖的老人。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要相信爱和美好。让她不要轻易的放弃，要坚持与相信。那个夜晚他的泪水落在这个老人的怀里，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厚重的生活气息，那是爱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