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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田心爱玩儿。
她不知道自己爱玩儿的秉性来自于哪里,大概是从小被家庭管束得太过严格。上学时候的田心也算是个好学生:功课不错,性格孤僻,躲在角落里不多话,不像年轻姑娘们叽叽喳喳,从来也不爱跟男生多什么。走廊里接到男生递来的情书,随手就会丢进垃圾桶。父母不许她早恋,初三那年,田心的父亲曾经指着那个一路跟着田心回家的高个子男生说:你要是再敢一路跟着我女儿,我就打断你的两条腿。
大学的时候田心谈了第一次恋爱,她给自己选的男友很普通,两个人很快同居,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毕业的时候,男朋友选择了系主任的女儿结婚,毕业与分手同步进行。田心什么也没说,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编了个理由,告诉父母说自己在他乡找到了一份工作,想自己出去闯闯,简单打点了一下行囊就去了深圳。她不愿意用失恋形容自己的遭遇,她想:你看,没让我哭的,就都不算失恋。
没有生活来源的时候,田心勉强租住在市中心附近的一栋破旧的老房子里,因为交通便利又设施齐全。一对老夫妻租给她两居室中的一间,房租便宜。那是一间窗子透风,房间里长出了苔藓的旧房间,秋冬之交冷得要死。没有生活来源又不愿意跟家里求助的田心几乎奄奄一息在这间老房子里。这个时候朋友给她打电话:“出来玩儿吧,在夜店,我介绍朋友给你。”
那一夜田心喝了很多酒,她觉得自己有点儿飘起来:哀愁与不安骤然消失,好像再也没有了冷。她的眼睛在够筹交错里渐渐笑成了一弯月牙儿,身体甚至随着音乐扭动起来,包里仅有的一只大红色唇膏让她看起来与这个场合毫无违和感,田心突然有了点儿得意。那个晚上,田心迷迷糊糊地被一个男人带上车回家,她只记得自己的网眼丝袜被扯开,一切容不得她挣扎。性与酒是失意人最好的鸦片。那天晚上,浸泡在酒精里的高潮让田心没法控制地哭了起来,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委屈还是羞耻,她只记得快感来的那一刻,自己似乎哭着叫出了她大学男友的名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田心拉开窗帘,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下射在她脸上的阳光。她在床下捡起了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内裤,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钱。她一下子被激怒了,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她发现自己甚至记不起那个男人的长相。颓唐的她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开始打量周围:窗帘没有拉开,隐约能看见还不错的装修,整个房间里散发着精液的味道。她觉得头有点疼,慌不迭地穿好衣服,准备离开,就在那间房门即将关闭的前一秒,她踩着高跟鞋的脚突然顿了一下,重新回到房间,拿起那一叠钱快速塞进自己包里,然后关门,离开。出租车上,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我应得的,应得的。
酒和夜场成了田心的知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骨子里竟然藏着这么多欲望。爱玩儿想玩儿,只想痛快淋漓地玩儿。加了冰块的液体,震耳欲聋的音乐,尖叫接吻的人们,都成了她杀死寂寞的利刃,她叼着烟裹着大衣,她的舌尖不经意卷起,她总是能得到不少搭讪,在烟味和荷尔蒙气息里,她显得春风得意。
田心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禀赋:只要她愿意,三言两语或者一个眼神,男人便会心领神会,像上了钩的鱼。她不许自己想那是男人好色的本性,她骗自己,说那完全得益于自己高耸的胸部和扭动的腰肢。她很快学会了与男人甜言蜜语,学会不走心地说我爱你,她能熟练地在床上给男人恰到好处的褒奖,她觉得这些都是她维持生计的伎俩。男人们真的很吃这一套,很快就乖乖跌入她的温柔乡。田心徜徉于中,她想,这就是她要的存在感。
一个又一个身躯卖力地在她身上摇晃的时候,她的眼睛在黑暗里看着天花板,嘴里发出讨好的呻吟。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后入式的男人像是一种原始类动物,在用不断的冲刺给自己的精壮做最好的证明。田心能感觉到,自己的两只乳房在撞击中不断晃荡,她的屁股在撞击中不断晃荡,可她的脑子非常清醒,她只是在想:不如快点结束吧,怎么还没有结束,这真是无趣的游戏。
足够多的约会能暂时掩盖女人独身一人身在陌生城市的孤独感。田心像着了魔一般夜夜笙歌,她从不拒绝任何男人的邀请,男人们搂着她的腰,叫着宝贝儿,夹杂着酒气和烟味的胡茬嘴唇凑上她的脸,说着充满荷尔蒙气息的甜言蜜语,田心就那么笑吟吟地听着笑着,她脑子飞快地旋转,思路清晰:她觉得情话都是狗屁,她也能看得出虚情假意,只是觉得,也许这种不用负责任的关系,就是击毙寂寞的最好武器。
夜晚的男人们累了,争先恐后地卸掉了白日里体面的铠甲,觥筹交错之后会显得格外仗义,他们给田心很多钱,会拉着她的手吹个牛逼,也会在喝大了之后搂住她哭得像个孩子,她就一直那么不动声色地默默听着,觉得自己是男人感情与性欲的垃圾桶,像个用来泄欲的玩具。她听过男人讲给她太多故事,她也相信,即便再花心的男人内心深处也终究会藏着真心实意,她不在乎那些故事中的女主角不是自己,她没那么贪心。她这个行业的女人不允许动心,钱与爱,她必须让自己二选一。即便她曾经在那么多怀抱里辗转,她曾经听过那么多男人高潮一刻声嘶力竭的我爱你。
再也不缺钱的田心给自己租了一套单身公寓:简单的开间,一张双人床,两只床头柜,一只塞满了内衣内裤,一只塞满了安全套和避孕药,一个能把人深陷进去的沙发,一张摆满酒瓶的小餐桌,这是她家的标准配置。无数个晚上,她就在这里与男人曲意逢迎,逢场作戏,被一个又一个陌生人撞击着她的身体。田心从不敢开灯做爱,不是因为羞涩,因为她害怕男人看到她下意识的叫声和苍白的脸,就像一个冷漠又纵情的演员。完全没有爱的性之于田心更像是买卖,当男人开始在她身上冲刺的时候,她就要顺水推舟地假装高潮,以此来为他们呐喊助威。
在那些记不清名字的客人里,任毅迷上了田心,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毕业不久,广告公司白领,身体结实,肩臂有力,收入不多,他喜欢和田心上床,一次又一次。田心喜欢他的身体,只有他才能让她彻头彻尾淋漓尽致地高潮,声嘶力竭后,两具滚烫的身体瘫倒在一起,大声喘息。任毅说:姐姐,我知道你是小姐,可我就是喜欢你。每次走的时候,他说:你等我,我还会再来找你。田心只是在想:傻孩子,我只是喜欢和你上床,可我真的没那么爱你。
梁冬是她的常客,田心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做什么职业的,大约是个老板,因为出手阔绰,跟别人不同的是,他会在每个周五的下午把田心接到自己家,给她做顿晚饭,说:今晚陪我喝几杯吧。两个人就这么推杯换盏,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聊心事。周末两天,他们一起去超市采购,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就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情侣。田心曾经在梁冬家里找到过他和一个女人的照片,上面的两个人明显是夫妻。她从不多问,因为她清楚自己的位置。梁冬说:我就喜欢你这种不黏人的姑娘。黏人?田心有点儿想笑:她只是个欢场女子,她的黏人只代表自取灭亡。
这种类似于周末夫妻的生活让田心有点儿担心,她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关系会维持多久,她不会为这样的关系动心。只要没有情感因素夹杂在里面,他们就还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做买卖双方,就还可以在这场交易里处变不惊,她也就依然还是梁冬嘴里那个不黏人的姑娘,这也是让她自鸣得意的一点。没有男人喜欢被纠缠,尤其是被她这样身份的女人纠缠。
田心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很多次性,但却觉得好久没有享受过爱,直到遇见杜宁。
杜宁是她在超市里遇见的男人,高,皮肤白皙,棱角分明。交款的时候田心发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都被偷了,她愣在那里,却想不起来任何一个相好过的男人的手机号码,只能怯怯地左顾右盼。后面排队的人们在不断地问她:“有钱没钱啊你?”“不买东西闪开啊,给我们让让路!”杜宁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他拎着一桶可乐,他说:怎么了?我帮你付账吧。
田心要了一张纸,记下了杜宁的手机号码,她跟他说不好意思,今天我钱包丢了,明天一定在微信上还给你。走之前,杜宁在她手里又塞了五百块,他说:叫个开锁公司吧,总不能没地方休息。
两个人很快在微信里打得火热:聊生活,聊琐事,聊笑话,聊感情,他们没再约彼此见面,只是这么聊天。田心开始盼着手机提示音响起来,她会第一时间扑到手机前看看是不是那个人发来的消息。她依然在不断地接客来供养自己生计,任毅偶尔会在深夜穿着衬衫皮鞋风尘仆仆地赶来找他,把钱往她面前一摆,就抱住她说姐姐我一下班就跑来了,我想要你。每周末她也依然会去梁冬家云雨,就像是例行公事。只是高潮来临的时候,她的面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杜宁的脸。她与杜宁的聊天谈到各个生活细节,却从来没问过彼此的工作和情感生活。但凡有客人来她家敲门的时候,她就跟杜宁说:我要出去一趟,一会儿再聊。当她筋疲力尽地捡起满地卫生纸,拉开窗帘,送走男人的时候,她会在微信上敲上一排字:睡了吗?她希望马上就能得到杜宁发来的回音。
田心有点儿慌,她开始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很快把这一切解释成自己太寂寞,需要一个聊得来或者有趣的朋友,仅此而已。她不缺乏性,也不奢求爱,她只是有很多内心的情绪想跟更多人表达。杜宁实在是个好的倾诉对象,两个人并不够熟悉,没有太多交集,说起来也更安全,难得有这样推心置腹的交际。
一个下钟回家的早晨,推开房门的田心发现家里被盗了,电脑衣服被胡乱扔了一地,存折也找不到,她不敢报警,她怕警察盘问她更多的职业和消息。她翻开手机的通讯录,鬼使神差地拨通了杜宁的号码,对方的声音很快响起:怎么了?
田心哆哆嗦嗦地讲完整个情形,杜宁说:你等着,我马上过去找你。杜宁简单帮田心收拾了乱成一团的家,他跟田心说:我拗不过你,没法逼着你报警,只是这个房子你暂时先别住,等几天我帮你换一把锁再住吧,今晚你先住我家,我看着你。田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在自己丢盔卸甲的时候让杜宁出现在面前,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救世主。说实话,这样的收留让田心竟然有了点高兴。
杜宁的家简单干净,走进房间里的田心直愣愣地站在客厅中间,不敢动也不敢坐,就像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杜宁从她的身后抱住她,开始吻她,她下意识地逢迎,鼻翼抖动着发出喘息,她的身体热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动情。杜宁在抽屉里给自己拿了一只安全套,当他进入田心身体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冗长的呻吟。
接下来的几天,杜宁与田心像情侣一样牵手走在街上,两个人一起去吃饭逛街看电影,一起在午夜时分坐在路边喝啤酒,他唱歌给他听,他们就像这街上最常见的一对恋人,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田心想:我没收他的钱,我们就不是那种情色交易的关系,我就可以爱他,我想赌一次,为什么不行。
田心喜欢听杜宁在床上发出的声音,那种仿佛在喉咙深处的呜咽声听起来实在性感,杜宁说田心是他见过的让他在床上最销魂的女郎。田心粲然一笑,她想如果杜宁因此对她另眼相待,那还真的要感谢她被迫学来的那些安身立命的本领。杜宁最好不知道她到底是谁,这样才不会诋毁她这场爱的纯净。三天的时光里,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究竟做了多少次爱,每一次都如此卖命,恨不得互为血肉。高潮的时候,田心觉得无法喘息,一股滚烫的液体不由分说地喷出身体,那是她爱的证明。
她不敢在杜宁的床上说我爱你,她不许自己以高潮的为理由放肆地说出真心话。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姐,所以她不愿意公然宣称对一个邂逅不久的男人动情。多么可笑啊,她御人无数,却在真的爱的人面前突然腼腆羞涩,畏首畏尾,她咬着下嘴唇,像一个初次经历交欢的胆怯处女。
后来田心再也没见过杜宁。
他们依然在微信上聊天,依然会从早到晚有意无意地说着两个人才懂的话,他说我下一次带你去吃更好的馆子,她说我要送你最新款的香水,它的味道实在适合你到不行。后来的一个月,田心始终没什么心思接客,她不再昼伏夜出,早上懒懒地伸个懒腰起床,窝在沙发里握着手机跟杜宁聊一天,然后随便去厨房随手泡一碗面解饿。田心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她还要继续活下去,她完全可以像之前那样谄媚地答应一个又一个电话邀请,男人们饥渴地叫她美人儿,他们说我马上就想见到你,他们说你别不理我你不就是想要加钱吗,你要多少我都给你。田心很想要钱,她一分钟都不能没有钱,可是她的身体实在不太听话。
任毅来找他,他依然把一把钞票撒在田心面前,他依然说:姐姐,你好久没见我,我想要你。田心下意识地挣脱了任毅的吻,她说:听我说,好好恋爱去吧,何必把辛苦赚来的钱花在我这样的女人身上。任毅愣了一下,他说为什么,我真的迷恋你的身体。把任毅推出门的一刹那,田心觉得自己完了。一个妓女失去了逢场作戏的能力,原来她之前说的绝不动情,无非是一时嘴硬。
梁冬后来也来找过她几次,她都故意躲了出去,假装家里没人。她的家里又恢复了久违的安静,一个人的时候,她在黑暗的夜里抚摸自己,她一次又一次尝试,想告诉自己,其实自己还是热爱性,高潮她自己就可以给自己,再也不需要杜宁,可是她没理由地失败了。梁冬后来没再找过她,他的最后一条信息上这样写:如果是你不愿意见我,那你多保重。也许这倒是我们的一个最好的结局。
也许杜宁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个女人这样不声不响地爱他,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田心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不知道也好,反正她永远不敢面对这个男人抒情。田心觉得她再也没法做这个行业,妓女最怕动情。意识到这点的那个晚上,她把房间里的所有酒都喝掉,吐了个干净。翌日,她搬离了那间房子,她百无聊赖,她知道杜宁不爱他,而且她也不配拥有爱情。那个晚上她拖着行李走在马路上,街边穿着短裤的叼雪茄男人过来搭讪:多少钱?她突然像被戳痛了神经,尖声高叫了一声:滚!然后夺路而逃。就是那一刻,田心意识到自己的妓女生涯已经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