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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口舌没^纪律--想到说 |
灵璧这地方曾经是黄泛区。历史上黄河多次夺淮入海,水患都殃及淮北平原。因此,灵璧有很多以沟为地名的乡镇,比如渔沟、浍沟,还有我曾经生活过的界沟。
界沟在县城以西四公里的地方,1969年,灵璧初级中学教师“下迁”,我母亲就被分配到界沟中学,一所乡村初中。
我妈下迁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因此,和其他的老师相比,她有更多的时间呆在城里。小妹妹出生是1970年初的寒冬,剖腹产。县医院的病房里寒冷刺骨,除了热水袋,我妈唯一的取暖工具就是我这个傻小子,这可能是我体温偏高的缘故吧。记得那个时候,我妈经常叫我“小火炉子”,这让我十分自豪,直到有一天,睡梦中我一脚蹬在我娘的刀口上,我的热水袋功能才被取消。
妹妹满月后不久,母亲便回到了界沟中学,我们的家便也安在了那里。界沟中学在宿泗公路的北侧,有四排土木建筑的平房。从最后一排教室往东,一大片看不到边际的玉米地里,有一排比教室略矮的砖房,这便是便是教工宿舍了。我们家住在第三间,隔壁是我在灵初中的小伙伴赵小峰的家。除了赵明,还有一些比我稍大一些的孩子,但遗憾的是,我不能成天地和他们在一起,因为在县城我还有一个家,我父亲在灵璧中学,父母实际上每周只能见到一次。
由于父亲还在县城工作,照顾刚出生的小妹妹成了一个难题,这时,我在界沟的“主人”出现了,他是我小叔--我父亲最小的弟弟,那一年,他十四岁。父亲家里兄弟姐妹们七人,我爸老二,也是唯一的大学生,因此工作后不久,抚养几个姑姑和叔叔的任务便落在了他的身上。我的大姑、小姑、三叔都在我们家生活过,但时间最长的是我的小叔叔,他也是我很长时间里最怕的人。
我甚至没有母亲在界沟中学教书的视觉印象,每天看到她去上班,几乎都是坐在一个大教室里面,所有的老师进行政治学习。教室的中央是一个大的煤炉,很多人到煤炉上去点烟或者烟袋,整个屋里烟雾缭绕,念报声,咳嗽声,吐痰声交织一片。有时,学习过程中,母亲会回家给小妹喂奶,待妹妹吃饱后,再匆匆赶回学校。
小叔的工作就是照看我的小妹,但对于一个正在淘气年龄的少年来说,把照顾婴儿这种事情交给他,肯定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由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小叔生性顽劣,加上尚未成年,所以,他很少能在家里呆得住。往往的情形是这样,他一边看着我妹,一边像变戏法一样,用铁丝很快做成了一个弹弓头,拴上输液的胶管,拉伸几下便带我们呼啸而去,妹妹的事情早被抛之脑后了。我们跟着他,看他打麻雀,打知了,简直帅呆了!可以这么不夸张地说,学校里所有的小朋友,那时都紧密地团结在以我小叔为核心的领导(没有集体)周围。
总是在最开心的时候能听到我娘凄厉的喊声:“小民~~~~你在哪儿?”小叔名叫陈民,这时回去看到的景象总是妹妹在襁褓里号啕大哭,自然,小叔少不了挨一顿数落。后来时间长了,数落又变成了责骂。很多年以来,我娘被我的姑姑们和叔叔们带来的经济压力折磨得疲惫不堪,本来以照顾婴儿名义住到我家的小叔又如此地冥顽不化,这情景让她感到绝望。这种绝望很快转化成父母之间的争吵,每次争吵后,小叔总少不了被我爹一顿痛打。
本来在小朋友中间,我这个亲侄子是最受小叔待见的,比如烤麻雀,小叔总是把最肥的一只递给我。渐渐地,由于挨打的次数增多,小叔把不明的怒火都转嫁到了我的头上,甚至开始体罚我。比如,他要出去玩,便命令我在家里看着妹妹,他过分相信了我的看护能力。有一天,他把妹妹包裹好,放在了摇篮里,妹妹还在嚎哭,他便带着小朋友们出去风光了。可妹妹一直在哭,一刻不停地哭,直到我妈回来喂奶。
是我妈发现了妹妹的异常,送到县医院检查才知道,几个月大的妹妹左胳膊脱臼了。一个草包医生潦草地给妹妹接上了骨头,打上了夹板,直到今天,我们家老三的左胳膊肘还是往里拐的,那次治疗把她的骨头接反了。
妹妹从医院回到界沟的那天,下着暴雨,我们一家四口浑身被淋得通透。小叔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这一次,他老实地呆了在家里,哪儿都没去。此前从来没动手打过小叔的我妈,进屋之后,突然抄起了烧煤炉用的通条,照着小叔的背上狠狠地抽了过去,小叔嚎叫着窜出门,消失在疾雨中……从那次以后,小妹就和我妈寸步不离了,母亲无论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着她,尚处于懵懂状态的这个小东西,此时不知参加过多少次学习,讲用活动。
叔叔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父亲找了一上午,未果。吃完午饭,母亲抱着妹妹去学习了,父亲也只好回县城上班,我百无聊赖的在门口闲逛。
突然,我看到一个人影迅速窜进了我家的厨房,我跑过去一看,是小叔。他正掀开钢精锅盖,用手抓里面的米饭吃。我嗫嚅地告诉他,父母还给他留了菜……小叔恨恨地看着我,把锅盖狠狠地一摔,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厨房。临走前,他又转回来一趟,拿了一盒火柴。
我悄悄地尾随着小叔,穿过玉米地,前面是一个机灌站,显然,这是昨天小叔栖身的地方。我发现,院子里的同伴居然都在,他们卖力地在给小叔剥着刚刚成熟的大蜀黍(灵璧对玉米的称呼),地上有一堆干柴禾,下面还塞了一些报纸。很快,火点起来,玉米也烤熟了,看着他们吃得很香,我站在一旁,拼命咽着口水。毕竟是发小,赵小峰拿了一根玉米向我走来,但背后立刻传来小叔的呵斥,“别给他!”小叔指指我,然后轻蔑地说:“你,滚回家去。”
如果没有这一幕,或许,界沟在我的脑海里只是一个地名而已。我不记仇,后来小叔定居上海,每次去,我都要看望他,也很关心他的境遇,以及他的儿子,我最小的堂弟的情况。更主要的,我已经明白和理解了当年的世事艰难。然而,我可以保证,正是由于小叔在玉米地里那一刻的神情,和那句让我伤透了心的话,让我永远记住了界沟的模样。
还不到五岁的我抽泣着回到了自己的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茫然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农田,大蜀黍地的上空还有袅袅的青烟,在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