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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牌坊 故乡地理(34)

(2008-09-24 20: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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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口舌没^纪律--想到说
  爷爷终于和奶奶相聚了。地点在符离集王牌坊村后面大黄山的山坡上,时间是一九七六年元月二十八号早晨,农历乙卯年腊月二十八。
 
  爷爷是一天前被火车撞死的。当天晚上,他的儿孙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北十里铺的铁路道口旁,在认可了铁路相关部门的赔偿协议之后,一部分人把爷爷的遗体运回梅庵村。我爹从灵璧县城搭熟人的摩托车赶到现场,据他说,刚到不久,他就和我的一个叔叔急忙前往符离集镇,买了一身新衣服,而我另一个叔叔则去买了棺材。
 
  入夜,一大家人聚在濉河边爷爷的草棚前。爷爷躺在他的床上,四周是低泣的大人孩子,只有小四眼,那只一直陪伴爷爷的小狮子狗,安静地趴在床下,一动不动。不久,寿衣和棺材先后来到了,铁路部门的人把赔偿金留下后也先行离去,这一百多元钱足够爷爷办后事的了。二姑陈英看到钱,突然悲从中来:“大(父亲)啊,你一辈子没花过儿女的钱,一辈子没有享过儿女的福,连死了你都把钱准备出来了啊……”说完号啕失声,众人也痛哭一片。
 
  大伯陈钧止住大家的哭声,几位长辈开始商量后事。因为按规定,爷爷这种四类分子要强制火葬,而爷爷生前不止一次说过,“千万别烧我,一定要把我埋在王牌坊。”王牌坊是我大伯母的娘家,一九六四年我奶奶过世后就葬在了那里。由于走得突然,爷爷没有留下遗言,大家商量的结果是尊重老人的意见,尽快将他土葬,以免夜长梦多。于是众人一面迅速将爷爷穿衣入殓,一面捎信到王牌坊,请人开启奶奶的墓穴。一家人抬起棺木,在漆黑的夜色中出门匆匆上路。
 
  抬棺的是四个儿子,长孙陈永生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不停大声喊到:“俺老,过桥了。”“俺老,上大路了。”“俺老,过铁道了。”“俺老,上山了。”据说这样是为了让爷爷的灵魂记得来路。两个多小时后,一行人到达王牌坊,爷爷和奶奶终于葬在了一起。下葬完毕,据父亲回忆说,天才刚蒙蒙亮。 
 
  以上的这些段落是根据我的多位亲戚的共同回忆完成的。爷爷去世我并没有在场,那年我十岁,和很多同龄的孩子一样,正在五十公里以外兀自度过自己的寒假。第一次到爷爷坟前,已经是六年多之后,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到爷爷奶奶墓前,算是打个招呼,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仪式感。
 
  但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看到长辈们日渐苍老,我开始有了探寻这个家族往事的欲望。每次听到长辈们回忆当年,我会同时揿开自己的记忆按钮,努力寻找大致相同的时间坐标。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回忆片断中,我越来越清晰地回答着自己“从哪里来”的问题。家族在中国人的心里占据的位置不仅重要,而且非常自然,这是我半年前读张大春先生《聆听父亲》后得出的结论。就好像我们不断从一个又一个个体生命体验中走来,转头又进入似曾相识的怪圈中去……我们习惯地把这种东西称作传统或者叫文化传承。然而,我这个年纪的一辈人,开始接受这种传统的时候,我们早已过了自己的发蒙时代,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我从记事起就受到这样的教育,按顺序要爱领袖、爱政党、爱制度、爱政府,偶尔也会提及爱国家、爱民族,但从来没有人,包括我的父母和老师,告诉我要爱自己的亲人或者家人,普通的个人在那个时代是可以忽略的。我爷爷和我们生活时间很少,加上他的“历史问题”,所以在他去世的时候,我家的三个孩子甚至没有带孝,而就在此前不久,我们还为逝世的国家总理佩戴过黑纱。关于爷爷去世,我能记起的情景只有模模糊糊的一段:父亲从符离集回来,我妈妈问了问葬礼的情况,父亲似乎解释了几句……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我在父母的叹息声中睡去……爷爷去世,对我们的生活来说好像没有任何影响,唯一的不同是,那年春节,父亲没有给我买鞭炮。
 
  但是,爷爷的影子又会经常出现在我父辈和兄长的举手投足之中,我会自觉不自觉地比照我对爷爷的了解,而得出哪些是这个家族的遗传,哪些又是变异,在这种辨析中,我能感到自己渐渐融进了这个大家庭。亲人们经常对我说,“你爷爷的一生太苦了,他没享过一天福。他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产。”这一点在我父辈的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我的伯伯、姑姑们都在很艰难的情况下起了自己的房子,甚至我父亲已经有了单位的公房,也还几次试图买块地盖个房子,这可能就是对我祖父窘迫一生的反动吧。
 
  几年前,父母回老家,说是要多花点钱,把爷爷奶奶的坟修葺得稍微像样一些,从所接受的教育的角度,我原不赞同这种做法,再说以前爷爷奶奶的墓碑上密密麻麻刻下了这么多儿孙的名字,但在活着的时候,他又得到过什么呢?但父母主意已定,我自然不敢违拗。后来,每年一次清明时节的返乡,碧绿的冬小麦和灿黄的油菜编织着浓浓的田园图景中,上坟,几乎成了我和这个家族每年一次的相聚。而且,对于我一个没有祖屋和祠堂的人,王牌坊的那片坟冢慢慢变成了我很多时候的寄托。
 
  从去年起,我开始尝试写关于我爷爷的文章,我十分卖力地追述一个和我生命并无密切关联的老人,最初的动机源于我三十五岁之后如沉渣泛起的虚无感。未来无法把握,则寄托在记忆中求解,而每每梳理清来路的脉络,又不得不陷入对命运的慨叹。人生大抵如此,我想爷爷也不应该例外。今年,王牌坊坟前的小树已经长高,满野的油菜花香之中,我继续聆听。长辈的述说,又把我带回三十二年前的那个早晨。
 
  父亲记得,爷爷下葬后,他说了句“入土为安”,磕了三个头,便跟着大家下山,到符离集吃了点东西之后又向梅庵赶。到了梅庵爷爷的住地,小叔叔陈民回忆说,“正看见有村民正在挪院子里的水缸,他们的意思是反正人也死了,留着水缸也没用。”由此也可以看出爷爷在当地地位的卑微。大家把爷爷不多的几件东西简单分了之后,就准备各自返回,堂兄陈永亚记得“没有了主人的小四眼看见俺们要走,一下从屋子里窜出来,寸步不离地跟在三叔的自行车后面,怎么都甩不掉。”走了好几里地之后,“小四眼叫声都是哑的了,三叔只好把它抱上自行车,带回了芦岭(我大伯家)。”三叔陈锋说,“那条狗知道我们是一家子的。”
 
  就这样,祖父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我关于他的文字也即将告一段落。最后想提一下那条小狮子狗,半年后,我和妹妹去芦岭煤矿大伯家过暑假时见到过它(不好意思的是,直到今年我才知道它曾经是爷爷的“身边工作人员”)。我还能记得,那只狗眉毛上有两个白点,看上去像有四只眼睛,它见到我和小妹不会狂吠,而是静静地流眼泪……我当时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于是一遍一遍走到他的面前,不断让他的眼泪流出来,甚至欢天喜地地邀请了邻院的小朋友过来参观……
 
  而今年清明,当知道了它离奇的身世之后,我突然像明白了些什么,进而又有些绝望:在那个年代,吃狼奶长大的我们,在“通人性”的方面,似乎还真不如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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