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悦然院士等谈翻译《灵山》采访/翻译:刘春英
(2012-05-23 00: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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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马悦然(原文为中文):我1986年秋天到台灣去參加一個座談會,飛機上帶了一些中文文學雜誌,其中一本雜誌刊登了高行健的短篇小說《鞋匠和他的女兒》。讀完了這篇小說,我發現高行健是一位獨特的、非常有天才的作家,馬上決定把他的著作譯成瑞文。1987年我开始发表高行健作品,同年我給高行健寫了一封信,寄給中國作家協會,請他給我寄他的著作。他給我寄了好些篇在雜誌上發表的短篇小說。1987年的冬天我邀請高行健訪問瑞典。他年底果然來了。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們馬上成為非常好的朋友。
杜特莱(原文为法文):我初次认识高行健是在1978年,当时他随巴金带领的中国作家代表团来法国访问,他是代表团的翻译。我们立即就成为了朋友,此后,他常常给我寄他发表的书刊。
陈顺妍(原文为英文):我第一次见到高行健是在1991年初,在巴黎,通过诗人杨炼介绍。当时我翻译了杨炼的三本诗集,已经出版了两本,但第三本还没有找到出版商。我去欧洲旅行,在巴黎逗留了几天,见到了杨炼。一天他问我想不想拜访高行健。我只读过高的一两部剧本,但还是同意了。见面时高行健送给我一本《灵山》,我一边谈话,一边翻阅,突然心中一动,问他有没有自己的翻译,是否愿意让我来担任。
2.
马悦然:我1987年把短篇小說《鞋匠和他的女兒》、《無題》,以及獨幕劇《獨白》譯成瑞文發表在瑞典文學雜誌上。當年我所翻譯的戲劇《躲雨》在瑞典皇家話劇院上演。1988年我發表题名為《给我老爺買魚竿》的小说集,一共包括14篇小说:<我給老爺買魚竿>,<路上>,<海上>,<花豆>,<鞋匠和他的女兒>,<河那邊>,<圓恩寺>,<朋友>,<公園裡>,<雨,雪及其他>,<彼岸>,<模仿者>和<行路難>。
杜特莱:是《灵山》,La Montagne de L'âme,1995年出版。
陈顺妍:是《灵山》,Soul Mountain,2000年7月由澳大利亚哈帕.柯林斯出版社出版。1991年时我除了在悉尼大学担任全职教研工作,还兼任亚洲研究的首任负责人,因此直到1993年后期才能开始翻译,但我开始发表有关高行健作品的学术论文。1998年《灵山》译成,当时澳洲的出版商对翻译作品、尤其是中国作家的翻译作品不感兴趣,我不得不四处寻找出版商。澳大利亚哈帕.柯林斯的读者报告指“该小说虽非完美,但有得奖可能”。不巧报告丢失了,因此到1999年底才签合同。当时我们也尝试在美国和英国寻求出版商,但均没有成功。2000年10月宣布《灵山》获得诺奖时,我们得以在美国拍卖该书的出版权。
3.
马悦然:如以上第一条所示,87年我写信请高行健给我寄他的作品。1991年高行健給我寄來他的長篇小說《靈山》的手稿。稿子寫得非常草,所以我的翻譯工作進行得很慢。幸好劉再復先生那個時候在瑞典,他的妻子幫助我用打字機把稿子打出來。以後就好辦了。我半年的功夫把小說翻譯完了。這部小說發表於1992年。
杜特莱:当高行健写完《灵山》后,他的法文翻译Paul Poncet 去世了。1991年,高行健告诉我他失去了翻译,于是我提出由我来翻译《灵山》。
陈顺妍:請看以上第一條。
4.
马悦然:《靈山》是一部非常優秀的著作,非譯成外文不可。
杜特莱:当我第一次读到《灵山》的时候,我马上意识到这本书和当时在中国所能读到的书很不一样,我很喜欢他把风景描写、人物塑造、哲学思考、古老传说以及历史写实揉成一体的创作方法。
陈顺妍:请看第一条。当我翻阅《灵山》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字里行间的诗意,因此我问他是否有自己的翻译,是否愿意让我来翻。我以前从来没有翻译过小说,问这个问题时自己都感到奇怪。翻译小说是一种美学享受。当我完成第一稿后,我反复检查修改,力图呈现原文的音乐感。
5.
马悦然:據我所知1992年以前高行健的著作沒有譯成其他外文。
杜特莱:当我完成《灵山》的翻译时,马悦然已经把它译成了瑞文并且出版。在法国,高行健的一些文章曾经被Paul Poncet翻译成法文,但没有出版。我和Paul Poncet很熟,他给我念过一些自己翻译的文章。
陈顺妍:我第一次见到高行健时,他同意我翻译《灵山》,但我们没有正式合约。当时他的小说已经有法译本和瑞译本,但尚无英译本。他的剧本也有法译和瑞译本。虽然有几个剧本已被译成英文刊登在研究华文戏剧的刊物中,高行健戏剧集的首卷英文译本由方梓勋(Gilbert C. F. Fong)于1999年译成出版。
6.
马悦然:瑞典的一家大出版社非常願意出版高行健的著作。
杜特莱:不容易,非常困难。法国的大出版社均拒绝出版我们的译作。
陈顺妍:请看以上第二条,非常困难。
7.
马悦然:我最近半個世紀翻譯過50本中國文學作品,到現在沒有一家出版社拒絕發表我所翻譯的著作。
杜特莱:只有位于法国南部的一家小出版社——黎明出版社同意出版,因为他们很喜欢这部小说。
陈顺妍:请看第二条,为哈帕.柯林斯出版社撰写读者报告的编辑有很高的文学品味。他此后在多家大型出版社担任总编辑。
8.
杜特莱:三年左右。
陈顺妍:断断续续五年。如第二条所示,我翻译《灵山》时正担任悉尼大学的全职教研工作,每周上课平均15小时,还要指导研究生论文,发表学术论文。同时我还担任东方社会杂志的助理编辑,悉尼大学东亚研究学刊的编辑——还要负责为该学刊申请印刷经费、和印刷商协商等事务。
9.
杜特莱:是的,我们已经是多年的朋友,汉学界的朋友们也很熟识他,很欣赏他的作品,但他还不被广大的法国公众认识。
陈顺妍:请看以上第一条。
10.
杜特莱:不多,我当时不知道这本书能否得到法国公众的赏识。
陈顺妍:我知道他在中国曾经是有争议的作家,因此大概在1985年之前拥有相当多的中国读者。
11.
马悦然:高行健創造了一種新的敘述方法。沒有一個當代中國作家比得上他所利用的意識流。真的會欣賞中文文學的讀者認為他是二十世紀最優秀的中文作家之一。
杜特莱:写了。我在序言中指出高行健非常熟识西方文学,他创作的《灵山》是一部采用了西方小说技巧的伟大的中文小说,这些技巧在他早前所著的《现代小说技巧初探》一书中均有论述。
陈顺妍:我在序言中简单介绍高行健在中国的短暂创作生涯,主要是他1987年在法国定居前的八十年代早期的背景。
12.
马悦然:我翻譯過高行健的兩部長篇小說《靈山》和《一個人的聖經》,还翻译过他的短篇小說,十四齣戲劇和一些文學理論著作。
杜特莱:我和丽丽恩.杜特莱(Liliane
Dutrait)一起翻译过他的《一个人的圣经》和《给我老爷买鱼竿》。
陈顺妍:自1995年起发表有“没有政治:论高行健的文学创作”等七篇学术论文。
13.
杜特莱:不会。我认为高行健在创作过程中从不纠缠于文学评价,不纠缠于读者和评论家的意见。获得诺贝尔奖只是使他在物质安排上获得更大的自由,从而可以在创作路上走得更远——投身电影、绘画等方面。
陈顺妍:他没有改变。他继续在戏剧、绘画、电影制作等方面进行意义深重的美学探索。和大多数作家/艺术家不同,他还论述自己创作过程中独一无二的美学思考。
14.
马悦然:高行健是一位决定要走他自己所選的一條路,為純文學、純藝術服務的作家。
杜特莱:独立、坚韧、勇气。
陈顺妍:高行健是个高智力的创作天才。他取中西方叙事原理和戏剧技巧之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方式。他尝试让现代中文创作回归乐感,并且获得了成功。
2011/12/25 成稿于剑桥清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