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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去年夏天去西班牙前我在淘宝上买了一堆便宜的棉裙子——就是破了改当抹布或者就地扔了我也不心疼的那种。在40度的天气里连续跳4到5小时的课,我真正见识了汗沿着手指尖滴到地上的盛况,以及背心整个湿到透明的样子,所以打扮什么的,实在讲究不起来。Sevilla不是个大城,但全部靠步行也颇费力气,要在几家学校间辗转,问前台怎么搭公车比较方便,他们抬一抬眼,“嗨,我说你还是走路吧,车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来……”所以每天就背着一个巨大的袋子行军式赶路,里面要放一双舞鞋,三身裙子(我试过不换,可走在路上觉得凉),一瓶1.5L的水。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在于,为何一天结束我步履蹒跚蓬头垢面自己都嫌弃自己地走在路上时,怎么还会在路边听到男孩子们接连不断的“guapa”称赞,最夸张的一次,是有人开车经过我的面前,再倒车回来夸——这可不是委婉夸赞自己的方式,要是我打扮妥当至少涂个口红上街,那么好歹也当他们是礼貌,可在那种自己连镜子都不好意思照的时候听到这些,只能暗想,他们的口味未免也太重了。
Sevilla的Carmen原籍Malaga,但在Sevilla住了好几十年。周末的时候她喜欢去海边晒太阳,喜滋滋地带回一大包手指饼干给我说是味道特别。她的家看起来敞亮干净,有两层,是典型的安达卢西亚风格,有两间空房,常年租给我们这些去学Flamenco或者在Sevilla学习的人。早在Airbnb兴起前,她就开始她的租房业务了,以至于渐渐谁都认识这位“著名的Carmen”。我到的第一天她做了一大盘酱油鸡翅膀招待我,中国风味,我坐了近六小时的火车,饿得盘子都可以吞下去,很是感激。Carmen在别处还有几套房子出租,有新的客人入住或是离开,她都会做饭招待大家,我很高兴地蹭了很多顿饭,吃到tortilla或是酒煮青口贝就更高兴。有时Carmen也会分我她多拌的沙拉,可是我至今不太接受用橄榄油拌生洋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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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men在一次骑自行车的时候不幸摔断了腿,上下楼梯于是很不方便。但即使这样,她一定每天穿上露背的吊带裙,化上浓妆卷好头发在家呆着。她十分热心,但算不上太勤快,我往洗衣机里塞衣服时,她噌一下把厨房的抹布一块丢了进去,我目瞪口呆,她还笑眯眯地问我,你怎么手洗内衣呀?扔洗衣机就好了呀!每天我都要偷偷把水池里的盘子洗了,说“偷偷”,是因为如果被她看到,她就会说,放洗碗机里!那个方便!可是夏天,两个礼拜攒在洗碗机里的盘子……真的会有虫子爬出来。
最开始我的室友是一个美丽的印度女孩,叫Jydei。她是个工程师,在机场工作,所以每天6点多就会出门,我们碰到的机会并不多。有一天回家我发现她在煮咖喱,而且她居然千里迢迢带了个微型电饭煲去煮米饭。我直接用普通锅子煮,第一天没看好火,锅子就给煮焦了。Jydei十分安静,说话走路都很轻巧,几乎很难让人意识到她的存在。一个周末Carmen不在家,可点煤气用的火枪坏了,我试了一下打火机发现会烧到手,就打定主意去买支新的。Sevilla的周末十分无聊,周日所有店家都关门休息,周六的下午他们要午睡,同样大部分门都关着,说好5点开门营业,多半也凭心情。幸好勤劳勇敢的中国人多半会开便利店,虽然他们大多是第二代,即使我说中文他们能听懂,也会用西语回我。在路上我遇到Jydei,两人愉快地结伴在alameda广场上逛了会儿,吃了土耳其人烤的肉囊,又去Corte Ingles楼下的超市买了些必需品。在那时我们都觉得,在这个寂寞的城市,有个伴儿真好啊。
后来她又跟我去看Flamenco半夜的penia演出——那种属于半地下、非商业性的演出,场子很小,去的多半是行内人,气氛比tablao热烈许多。那天是Manuela Rios,她跳完之后居然还唱了两曲,简直超值。那天我们还遇到了Tong,他也是我房东Carmen的朋友,一个常年在巴塞罗那学Flamenco的男孩子,之前他很少认识跳舞的中国人,我们便常常在客厅里聊天。Carmen意识到我们聚一块儿就会呱啦呱啦讲她听不懂的中文,就有点落寞。
Jydei搬走后,又住进来一个美籍西班牙姑娘,我始终记不清楚她的名字。她有些年纪,但十分美丽,只是嘴角的线条有点执拗的生硬。她也是个舞者,十分爱干净,来的第一第二天就给房子来了个彻底的大扫除,把那个我烧焦底的锅子也擦得蹭亮。我十分高兴不用担心在洗碗机里看到虫子了。她会讲西语和英语,所以交流更加方便,但我们始终亲近不起来,可能是她的眼神有种让我疑惑的锐利。她是个flamenco老师,有时会和我讲些bulerias的历史和分类,也会不自觉地唱起来。一次她和Carmen非常激动地叫我一起去看电视,里面是flamenco大神Eve Yerbabuena的采访,我勉强坐了十分钟,实在听不懂,便溜走了。
之前有一个在Sevilla的中国男孩子不幸去世了,他是个很优秀的舞者,也很努力,Carmen总是提起他,每次提又总是很伤心。可惜我之前对他一无所知,后来才渐渐从其他朋友那里得知一二。我见过那个男孩子的照片,一脸大胡子,乍眼看去其实都辨不出来是西班牙人还是中国人。他走之前在医院里住了好些日子,间中有朋友去探望,也如常出去和大家喝酒聊天。我听了也觉得十分可惜,但大家都说,好歹在他有限的生命里,这样为自己爱的Flamenco努力过,也算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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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去Jerez前在Airbnb上和这位Carmen房东也来信几番,因为到达和离开的日子几经变动,她完全不能说英语而我的西语没好到自如运用的地步,因此大家都需要翻译软件。她的家在Jerez的马术学校边上,是独栋连排的别墅,我下出租车的时候大吃一惊,豪宅啊!我见到她时也很惊讶,一位银发老太太,盘一个低低的髻,十分热情,嗓门颇大但绝不闹腾。给我留的房间整整齐齐,床上铺着白色钩花床单,楼梯走廊上的画,则是Carmen自己画的。她招呼我参观时略带骄傲地给我看园子里刚载下的荔枝树,刚刚爆芽的嫩苗,欣欣向荣的样子。
因为Sevilla的教训,这次去的时候我带了一堆佐料,日本咖喱、中国酱油、麻婆豆腐调料之类的。到的第一天,我看着Carmen样板房似的厨房怯怯地问,能做饭吗?她犹豫了一下说,呃,早饭我会给你准备,其他……三明治可以吧。我便默默收起了所有的佐料。但第一天早餐端来时我当真吓了一跳:现磨的一壶热咖啡,一杯鲜榨的橙汁,两块夹火腿的三明治,两块夹果酱的烤面包,还有一个酸奶。第二天,同样配置。我本来做好了早上8点半起床自己煎蛋烤芦笋烤面包的准备,这样一来就愉快地每天9点半下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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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men在TeatroVillamarta工作,也是Festival de Jerez的工作人员,主要负责装置。她是个艺术家,儿子是个DJ,在世界各处巡游着,女儿似乎也嫁去了别处。她有时会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多半也是剧院的负责人员,其中一位,似乎还是Reina Sofia的策展人之一。每天早上我就用我结结巴巴的西语和她交流对前一晚演出的看法(节日期间每天晚上剧院都有官方演出),她非常喜欢Joaquin Grilo,也很爱Maria del Mar Mareno,激动地说前一年看Mar Mareno的演出时眼泪流个不停,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因为看不懂那场用话剧改编的舞剧,又是最后一天,我当时忍不住睡着了。“Mar Mareno的Solea!还有Seguiriya,没人比她跳得更好了,没人!”我听她说了好多遍。
她家离市中心有点距离,走路过去至少20分钟,第一个礼拜,我的日程便是,早上10:15出发,10:45到第一个教室,跳一个半小时后赶快疾步半小时赶到第二个教室,再跳三个半小时,再走40分钟的路回家,洗漱一番,再走半小时到剧院看演出,再走半小时回家。我真心疑惑,那么小的一个Jerez我怎么能每天走那么多路!今年是Festival de Jerez的20周年,我买了24场演出的票,有些半夜12点开始,有些半夜1点,而有时是下午5点一场,6点再一场,简直是抱着一种把鞋底磨穿的劲头在赶路。Carmen有时也会去看演出,便会开车送我去剧院,我真的觉得,这次住进了一个天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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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有一个同屋,叫Nicho,梳着一头脏辫,非常年轻也非常英俊。偶尔半夜我会听到浴室有水声,早上起来会看到多了些男生的洗浴用品,但到第三天我才见到他本人。他负责节日演出的那些器材装备,因此也早出晚归的。后来我倒是在好几个演出现场见到他,但大家除了亲亲脸打个招呼,也来不及说什么话。
一天我去Calle Francos的练习教室练习完毕后,在更衣室遇见两个说德语的姑娘。她们看见我买的那个官方布包,上面印着“OLE”,便好奇地问我在哪里买。我会一点点德语,大家便德语、西语、英语混杂着聊了会儿天。有一个姑娘来自加拿大,不过是德国人,刚学Flamenco不久,打算之后再去Sevilla住两个月,我便推荐了一些适合基础课的老师给她。从Carmen家离开时,我听到楼下有人在聊天,笑声一阵阵飞出来,便拖着箱子去打招呼,结果目瞪口呆的是,居然就是那个来自加拿大的德国姑娘!我们两个笑得简直翻过去,Carmen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到我们那么欢乐也跟着大笑。天涯何处不相逢!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这次在Jerez我遇见了无数之前在马德里和Sevilla认识的同学,以及只在Jerez见到的朋友。大家交流一下各自生活的进展,各自学舞的难处,总是尖叫着拥抱亲脸,不知道怎么笑才能表达那份开心。我喜欢西班牙人的这种打招呼方式,最最自然的表达,而不管我们是哪一国的人,原来是怎样的礼数,那一刻,统统抛掉好了。
(非常对不起Sevilla那位Carmen的是,所有照片都在另一台电脑里又没有备份,只能下次有机会再补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