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夕节」。七夕节本名「乞巧节」，是不折不扣的「妇女节」：女性在这一天向织女星祈愿，希望变得心灵手巧，所谓「乞巧」是也。后来有了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刚好两人在这一天相会，这才慢慢变成了和爱情有关的节日。及至近些年，大概人们渴望爱情成风，加上「情人节」越过越滥，七夕终于加入了各路「情人节」的队伍，变成了一个要买玫瑰花和礼物才能过的节。

可见在这个过程中，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起了关键作用。这个故事很有趣，所以我想在这里闲话两句。

流传最广的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大概遵循的是下面这样的脉络。

·牛郎是个忠厚老实穷苦的男青年，织女是个美丽善良聪明的女青年。

·牛郎养了一头牛，这头牛建议（或者唆使）牛郎在织女洗澡时偷她的衣服。

·织女被偷了衣服，无法回到天上，被迫嫁给牛郎为妻。

·此事被天庭发现，织女被抓回天上。牛郎前去追赶，被一条天河隔开。

·两人每年一度，相会于鹊桥之上。

原始社会民风一度粗犷不羁，有些部落确实有青年男女裸身共浴、情投可自由交合的风俗。但到了牛郎这里，变成偷看人家洗澡，偷走人家的衣服，乘人之危，这就很有欺负织女的味道。而牛郎并非自己想出这种办法，而是受老牛教唆，似乎是一个想干点什么事但又拉不下脸来的男孩子。这几样加在一起，从今人的角度来看，未免是无赖流氓的套路。织女贵为仙女，居然没有动用法力教训一下这样的小流氓，反倒嫁给他做了妻子，这不是「逆袭」的意淫又是什么？

后来有人把这个故事的开头改编了一下，说牛郎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而是天上的牵牛星。牵牛星和织女星情投意合、私自相恋，所以被贬入凡间，投胎成了牛郎；而那头老牛则是天上的金牛星，是下界来帮助牵牛星的。这多少给牛郎的「下作手段」提供了合法性：他不再是乘人之危的流氓男青年，只是借助一点小手段去幽会本就两情相悦的女神。

但这样一来，故事中「逆袭」的味道就被消解了。本来作为一个底层青年，牛郎仅凭自己忠厚老实（偷衣服那个不算），就得到了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姐姐做老婆，这是非常值得后世的男性意淫一番的。可一旦成了牵牛星下凡，这就不能再叫逆袭，而只能称为「落魄贵族复生记」。当然，这种设定又有利于织女了：两情相悦、门当户对（都是神仙），对方又懂得耍一点流氓手段……有没有一点点霸道总裁的感觉呢？

但，不管怎么样，比织女更大、更有权的那个神，或者说是老丈人（丈母娘）决定了俩人的命运。若换做希腊神话中的主人公会如何？奥菲斯的妻子横死，他扛着琴二话不说就下了地狱，一副「不把老婆还我我绝不答应」的架势。相比之下，牛郎显得过于软弱。他的命运是由女性主导的，无论是织女一时心软委身于他，还是王母一时心软许他留在天上，更不必说喜鹊每年心软一次被他踩在脚下。我并不是说织女和王母应该心肠更硬、下手更狠；我想说的是，牛郎作为一个男性，在这段关系里，始终缺乏主动性和进取精神，这和男性的本质是背道而驰的。

难怪很多女性都在抱怨，「男人都死哪去了」。

还有另外一版牛郎和织女的故事，据说出自南北朝任昉的《述异记》。

大河之东，有美女丽人，乃天帝之子，机杼女工，年年劳役，织成云雾绢缣之衣，辛苦殊无欢悦，容貌不暇整理，天帝怜其独处，嫁与河西牵牛为妻，自此即废织紝之功，贪欢不归。帝怒，责归河东，一年一度相会。

这段话虽是文言，但并不晦涩，读者自能知其大意。其中有两点信息很是有趣。其一是「天帝怜其独处，嫁与河西牵牛为妻」，其二是「自此即废织紝之功，贪欢不归」。可见这位牛郎或在某些方面颇有本事，难怪在现代社会里「牛郎」成了某个特殊职业的代名词。

但即使是这样的牛郎，在天帝面前，好像还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样子。作为男人，终究还不够格。

如果理想中的爱情仅止于此，那么在「七夕节」时单身也罢。

2015 年 8 月 20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