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疼痛》长篇小说系列之一：《梦殇》之序

纪念自沉湘江的女大学生何米娜

               胡梓

写下这个标题，便有闷痛在心头漫开，尽管何米娜事件已过去好些岁月了。

凭心而论，策划写这本书的最初动机，就是想纪念自沉湘江的湖南师大才女何米娜。现在书稿出来，与初衷有了很大差距，我想也可以接受。毕竟生活是生活，小说是小说，创作和现实不可能完全一致。何米娜的故事，还有她对爱情和生命的理解，本书有一定的展示和诠释，但肯定不够全面和准确，因为她的凄伤情怀和卓越才情，也许只有逶迤的湘江水能够明白。

何米娜，湖南安乡人，湖南师范大学1996级中文系学生。于1999年9月3日晚失踪，两日后浮尸湘江，公安部门的结论是：自杀，不予立案。

何米娜死时才20岁。

何米娜因情、因男人而死。

何米娜只差一年就可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

何米娜不但学业成绩优秀，而且文笔出色，才气逼人·······

写下她这些基本情况时，我心头又难受了许多。十年时间，丝毫洗不去我十年前的那个感觉：她就那么走了，实在太可惜太让人疼痛了！

应该说，我与何米娜并不熟悉，我们的交往，只是编者和作者的关系。那时，我担任一家文学刊物执行主编，她投稿，接连刊用了三篇，其中有二篇发在头条位置，其文笔和感觉，都极为出色，这自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调来她的原稿，发现除留有地址外，还有电话号码和传呼机号码，联想到她的文笔又那么老练，便以为她是一位教师。得知她是一位学生后，我当即对责任编辑老刘说：“留意一下何米娜，这丫头太有才气了。”老刘后来与何米娜联系过不少，何还曾给他寄过一张照片（这照片我没见过。老刘说有次他太太到办公室，把他抽屉里的所有女性照片都剪掉了）。1999年我主持的刊物改半月刊，计划发一些故事性较强的小中篇，我便给何米娜打了个电话约稿，她说：“不知我行不行，我试试吧。”当年夏天，我到长沙出差，顺便问她稿子写了没有，她说写好了，于是我们约好中午一起吃顿饭并交稿子给我。那顿午饭是我的老朋友、长沙源远公司的老总禹露先生请的，在华天大酒店吃湘菜。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何米娜，她给我的印象是朴素、老实，带有几分拘谨，很典型的乡下姑娘模样。她的神态绝然不会让人想到她会因多情而走自杀这条路。何米娜死后，我注意到一些报刊上的文章说她骄傲而倔强，美丽而敏感，多愁而多情，这与我印象中的何米娜格格不入。性格方面，作风方面，我了解得不多，但说到长相，我亲眼见了的应该有发言权，我觉得作为湘女来说，何长娜的长相只是中等而已，而且略显土气。

吃过午饭聊了一会，何米娜就回学校了，给我留下一篇近二万左右字的小说《琉璃梦》。回到广州后我才看这篇东西，觉得写得很流畅很秀气，可读性虽然不是很突出，但感觉细腻，还是会有读者的。于是我将稿子交给当时的副主编张宝君处理。稍后何米娜曾打电话询问我此稿的结果，我回答说：“留用，不过还没定哪一期。”但张看了稿之后说《琉璃梦》可读性不强，题材也不是很适合我们刊物，建议退稿。我说：“先放一放吧，不要退。”并把稿子要了回来。没想到这一“放”，竟然把何米娜这辈子写的最长一篇稿子放成了“遗作”！到这篇稿子发出来时，红颜已逝，姑娘成了水鬼，怎不教人扼腕叹息！唉，琉璃梦虽美，却是易碎易散啊！

1999年7月末，何米娜又和我通了一次电话，说她想过来广州打暑假工。我当即满口答应了，并跟办公室打了招呼。但到了暑期，何米娜又来电话说不来广州了，她已就近到长沙一家新创办不久的刊物《中学生百科》编辑部实习。9月初，何米娜给我的办公室传真一篇小说，恰逢传真机的纸不够，仅传了一半就停下了。文员把半篇小说交给我时说已和何米娜约好了，第二日再传过来。谁知过了两日，却没了动静。于是我给何米娜打了个传呼，但没回音。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情况，所以我有些惊讶。数日后，我突然接到长沙打来的一个电话，询问何米娜有没有来广州找我或与我联系过。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何米娜的姐姐。随后她告诉我何米娜失踪了。刚开学就闹失踪，这情形很不正常。当晚，我为何米娜打了个卦，卦相显示她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当时我跟编辑部几位同仁玩笑说：“这卦相怪怪的，竟然显示何米娜远走高飞，是不是她不上学跟人私奔去了？”哪知情况比我猜测的严重得多，其时何米娜已魂断湘江，到回不来的很远的地方去了！

关于何米娜自杀事件，由于公安部门不予立案，没有一个结论性说法，民间传闻颇多。对此事甚关注的长沙媒体，公开发布的情形也不尽相同。唯一共识是：因情而死，湖南某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宋某（宋自称编导、记者、比何大7岁）的出格行径是导火索。

宋某是有妇之夫，但他以“编导”身份结识何米娜时并没有让她知道这一情况，以致何认为与他的甜蜜交往是走上了爱情婚姻的康庄大道并全副身心投入。湘女多情，对宋倾倒的何米娜多情兼深情，于1998年夏天住进了宋为她和他租的一房一厅里，开始了对于一个在校学生而言完全属于越轨的生活。这段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期间何米娜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宋乃有妇之夫，从此开始了痛苦的挣扎和自救历程。在又发现了宋在性格方面的缺陷和其并非导演而只是司机的面目后，何米娜决定与宋分手，然而宋不同意。何米娜的独立个性这时候得到了强化，她认为自己为宋付出了很多，宋没有理由再为难她。因此她几乎是毫无顾忌地和同系低自己一级的一位姓崔的男生好上了。9月3日，宋到学校找她“算帐”，她也理直气壮地与他争了起来。男生崔恰好看见这情景，于是上前劝架。宋气急败坏，竟当着何米娜的面怒向崔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我们都同居了一年多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一时间石破天惊，崔目瞪口呆，何米娜大惊失色，掩脸狂奔而去。宋和崔这两个男人，这两个何米娜曾经爱过和正在爱着的男人，竟然没一个晓得追上前拦住她劝慰！绝望至极的何米娜当晚给同寝室好友打电话，要她帮忙烧掉自己的日记（发觉情况不妙的女生没帮这个忙），又托一位女生给崔送了一封信，内书：“我爱你，可我不能把一个完美的自我给你。终结生命是我最好的结局。我永远爱你！”何米娜在做这些事时，给人的感觉是特别冷静、特别有条理，连绝命书都写得深情款款，凄艳动人。而正是这种极度冷静地想杀掉自己的人，才是最难于在临死关口自悟的。

当晚，何米娜自沉湘江。

当晚，湘江水冷不冷？

也许不冷，但对于何米娜而言，却必定是寒彻骨髓的！

1999年9月5日上午，何米娜浮尸湘江。湖南大学一位男生发现后马上报警。长沙市水上公安局接报后立即派干警前往出事点勘查、拍照、分析案情。他们后来留下的资料是：死者衣服整齐，身穿红花格子连衣裙，裙上有金属饰物，内戴白色乳罩，穿肉色三角裤，无鞋袜，无撕破痕迹，头颈、身体没有明显的创伤或抵抗伤······经现场勘查鉴定，系生前入水、窒息致死。死者没有任何证件，按常规，作“无名尸体”处理，于当日下午火化。也就是说，在何米娜的同学和亲人急得团团转到处寻找何米娜之时，何米娜已成一盒骨灰静静地躺在火化间一角了（据行内人士透露，广东这边的“常规”是，发现无名尸体一般保存十天左右，确定无人认领后才火化。湖南方面常规如何，笔者不详）。

何米娜远在湖南安乡农村的父母闻知爱女失踪后立即赶到长沙，协同校方寻人。随着时间推移，这对当年为供女儿上学连耕牛都舍得卖掉的善良夫妇愈来愈感不妙，终于在何米娜失踪的第10天向公安部门报了案。很快，公安局将掌握的信息反馈回学校，根据死者的遗物核实，9月5日发现的湘江浮尸正是何米娜！闻讯，何母当场昏厥，何父则心脏病发作，九死一生。曾经是那么鲜活那么冰雪聪明的宝贝女儿，突然就成了一捧骨灰，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惨事，莫过于此了！

因决定刊登何米娜的小说《琉璃梦》，1999年12月底，我到长沙了解何米娜沉江情况。12月28日上午，我往湘江投了一束鲜花。临投前，我在鲜花中挟了一张纸条，纸条上有我匆匆写的几行字：

何米娜小姐，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寒冷吗？落寞吗？后悔吗？

如果你有灵，请收下这束寄托了我的思念和牵挂的鲜花吧！

你不会想到，我这个对于你而言近乎陌生的人来凭吊你，更不会想到，我代表了许多人的心愿。

何米娜，你不应该只为爱情活着！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友情、亲情让你留恋，还有你热爱的文学事业等待你为之奋斗，你怎可一走了之？

你走得太匆忙了，何米娜！我代表《嘉应文学》编辑部同仁和喜欢你的读者怀念你。

                                                   广东人   胡梓

因写得匆忙，辞不达意，但我还是把夹着纸条的鲜花，放入了湘江里。其时江水已很冷，何米娜之灵未必还在江里，但我仍觉心头有股挥之不去的惆怅和哀念。回住所的路上，坐在小车里，望着车外热闹的长沙市容和目不暇接的无数迎千禧景致，我沉声对同车人说：“车外这一切，连同新千年，都没有何米娜的份了。”

但是，这本《梦殇》，是有深情才女何米娜的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