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张报纸,最醒目处一篇:《因雪想高士》。清代张潮《幽梦影》中写过“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瓦上檐头,草间树下,背阴偏避处,残雪未消,藏着一小片寒冷,隐隐袭人面颊,只是雪已不洁净,沾了世尘,洗不了眼睛。
因雪,乍暖的春气隐居深处。大风刮了几趟,天阴沉着,有霾。走在路上,需戴厚围巾,空气是润的,湿冷的感觉从脚底往上长,与人齐高。手装在大衣兜里,不戴手套,就应该左右手不断揉搓。春天,已是此刻的心理模式。冬天,余情未了,燃烧着最后的雪,拖住跨入春天的肉身,演唱一曲料峭春寒。
因雪,夜格外寂静。父亲最先从客厅窗户看到雪,他进来告诉母亲明天不能出门的消息时,我们姐弟正坐在南边客房里说话,从表哥离开之后,夜晚就响在一场大风里,而雪也紧跟而至。如果从十三楼看雪的夜空,只是一束自己窗户的光,落进黑暗,照见对面的楼群,又随着目光的延伸,看见不远处的高速公路,狭细无比地被一长串路灯画出。他们说:70路公交车,雪天不上山。明天如果落了雪,就哪里也去不了了。有的地方,不太情愿去;某些人,不太情愿见,但出于某种因素,需要前去,迟疑徘徊找借口,风雪可以帮他;相反,那些要去要见的人,风雪与他无关。
因雪,父亲起了大早,踩了最干净最深厚的雪路,去70路车站,亲自验证有没有通车,摔倒了两次,但当他坐在温暖的沙发上,向我们讲述他早上的行动时,我看出他只是因为贪玩,只是因为等了一冬天的雪,让他无比的激动兴奋,于是再回头解释他抹黑出门这件事,70路有无并不是他关心的,今天上不上山也不是他最关心的,他想去看雪,到充满雪的空间里去游逛。
因雪,他们没有上山,我可以放心去看一个朋友,在雪后的冷冽中,捧一杯热咖啡,手拉手过马路。像很多年前那样,朝着反方向,走错路,又傻气的发现,要去的地方就在我们出发地的转角处。一个小时的K歌,唱了老歌,在每一首快要成功催泪的老歌里,控制着情绪,利落的切掉眼泪。从莫文蔚到孙燕姿,从伍佰到张信哲,从刘若英到王菲,歌词里不懂的过去,现在都成为痛的的领悟。“时间难倒回,空间已破碎。”“青春已荒草丛生,代替你陪着我的,是年轮,数着一圈圈年轮,再也无人心疼,我的笨。”
因雪,世界好看了一些。节日的气球悬挂在枯枝上,色彩缤纷,装点着街道,装点着天空,人行道看不见尽头。红绿灯路口,走走停停的人群,车辆,我们终于开始纠正自己的狂妄,开始承认自己曾经的傻气。人在尘世,也不过一朵雪,凭空而来,干干净净,落于一方,被托住,或者被踩踏,变污浊,被消融,直至消失。
所谓家人,朋友,恋人,知己,不过是偶然靠近的几朵,落在了相邻的树枝上,或耳鬓厮磨亲近着,或隔花隔云端眺望着,共存过,见证过,再消亡分离。如果我恰好和你以雪花的姿态,在天际共舞而来,又以洁白的颜色装扮这尘世一回,我感谢这遇见。在那首歌里写到: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也许这一句歌词,我们真的懂了,懂得让人什么都唱不出来,原来等的人,早已不在遥远的未来。
因雪,离别更像诗中的离别。“挥手自兹去”“雪上空留马行处”。城市的雪上,人迹,脚印,不会为你珍藏分秒。只有关上车门,驶离停车区的一刻,母亲侧脸看着窗外,儿行千里的场景,亘古不会变。没有人开口再说话,各人喉间哽着,怕别人觉察自己的脆弱。满腔喜悦激动的回归,惆怅悲情地远行离乡,每一个春节都在冷热交替,捶打我们的心。只是慢慢学会了收敛,隐藏,学会了更好的安慰。
因雪,明天还会冷一些,待楼下梅花一开,将会是另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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