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个月不见太阳影子,心里仿佛长出青苔。这天气,据说还要持续很久,一想到缠绵无尽的雨天,压抑烦闷就笼上心头。站在窗口,看得到雨点敲打着屋顶,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全是湿漉漉的雨披,湿漉漉的雨伞。一切浸泡在雨水里,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泛着湿冷的潮气。
下雨天适合读书,读一读就厌了。又适合发呆,适合睡觉,适合在枕上听雨。只是这些事都轮流做过之后,却再也寻不出什么填充时光的事了。如果说还有什么可以做,那便只剩在旧事里回忆。回忆真是一件百做不厌的事,即便是同一件事情,经过几次回忆,总能被修改润色得耐推敲。
夜雨,还是可听的。尤其在熄灯之后,整个世界,都漂浮在一片汪洋里,雨的箭矢带着穿心之气,往大地深处刺去。我还听见孩子熟睡的鼻息,听见贴耳的枕头里,荞麦皮一点点被压实的咯吱声。也就在那一刻,一件旧事像线头般栓住我,一件一件旧事,像拆棉纱似得,拉扯了一大堆。 我学生时代的老师,就这样被记起来。早上醒来,满脑子全被他们占据。所以,我借着九月的雨天,攒一把时光的碎银。
我的启蒙老师,叫宝云。
她很高,留着两条长辫子,她上课时,辫子在衣领上来回晃动,能看到她的衣领已经磨损发毛。她教给我的拼音,直到读大学,才知道有那么多的前鼻音后鼻音不分,n,l不分。当然,这并不怪她,她是我们村的媳妇。就住在我家后面的六组,有时候,我和伙伴们在乡间小路上挖野菜,她远远地拉着车子往田地里去,我们便惊恐地躲到庄稼地里。
夕阳照着她,把长长的影子落在小路上,我们悄悄地看着她走远才跑出来。好像做了错事情,第二天不敢坦然看她。
小学时,经常限电。家里用着煤油灯,蜡烛因为贵,不常用。
冬天六点到校,天黑得路也看不见,摸黑到教室坐下,一个看不见一个的样子。老师叫每人带一盏煤油灯,早读时照亮。我的油灯是奶奶做的,一个装过药水的褐色玻璃瓶,瓶口放了一枚铜钱,灯芯穿过铜钱孔浸在油里。这油灯的灯芯可以挑长,窜起的火焰,比别人的都亮,只是烟太大,每天上完早读,都会把好多人的鼻孔熏黑。我将书竖立在桌上,打开书页拢住油灯,书上的字就分外明显。每过一会儿,我放下书,用针挑挑灯芯,痴痴地看油灯上方悠长的烟,烟驾着腾跳的火,竟把书本烧坏了几次。
有一次,我的书燃了起来,跟早读的是月巧老师,她用书扑打着火。不料,油灯被打翻在桌上,瓶口的铜钱滑到一边,煤油泼在书上,教室顿时一团明亮。她一只手扑打,一只手把我从座位上提起来,已经记不得她如何扑灭了火,只记得教室里好几天都弥漫着煤油的味道。
月巧老师教我数学,一只眼睛得了白内障看不见东西,她剪着短发,刘海遮住那只眼睛,教课时,另外一只眼目光严厉,她的丈夫是个老中医,在我家对面开着药铺,每天放了学,月巧老师都会去药铺帮忙,她会打针,手法轻柔,她打针的时候,人们只觉到了轻微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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