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最后一些葡萄，她也采回来了，见她时，脚上还沾着泥土。我是这样幸运，从一双双粗粝的手中，接过微小情重的馈赠，不再去想自己是个异乡人。

 

       一大袋桃子，脆甜可口，吃完桃子，我还忍不住要吮一吮玫红色的核，它精致漂亮，让人想到了收藏。

 

       新鲜的玉米，从地里扳下来，不做停留，就送到了这里，我舍不得一次吃完，冷藏着，隔几天煮一回，每一回，都尝到了新甜的滋味，久远的，醇厚的情味。

 

       舀一颗葡萄，再舀一颗葡萄，连贯地送进嘴里。

       摘一颗葡萄，再摘一颗葡萄，站在葡萄架下仰着头摘取，酸了脖子。

       吃一颗葡萄说一句好听的话，我也能装满一个大玻璃瓶，许多人事最终将我变成爱喝酒的人。

      

       在故园，花花草草都是旧识，一遭一遭地看望，成了唯一的远行，这远行的小名，叫回乡。  

      

     

    

                          水草花

       

      河下有花，根植于水，简淡素白，清且逸。

 

      村外新修的一条路，向东伸展，远远而去，多少次想看看，它到底去了哪里？

 

 

     循路往前，敞开的风在田野上激荡，偶尔有人影车迹，走着走着，我突然知道了，这条宽阔的道路，它的前身是通往河下的小路。多少个深秋的下午，我穿过阳光，奔走在秋播后的田野，去河下的山坡摘酸枣，播种过的土壤松软，泥土灌进鞋子，不时停在树下，倒掉鞋里的泥土，继续往前走，如果深想，那时候的我表情是凝重的，因为每一次结伴下坡，都向父母预先铺垫了很多谎言。

 

      而今天，我是轻松的。行至田野尽头，随大坡缓缓拐下去，看沟壑间如画的梯田，深茂的草木，静静地在躺在阳光里，恬淡地呼吸。低处，是一座水库，水气和雾气氤氲弥散，是最初的水云间。我在河边，做长久的逗留，一堤卵石，满眼水色，细浪波涛微微，低低呢喃，洲渚上的青芦，藏着水鸟，脚下的水草，开着小花，临水自照，亦或者无思飘摇，都令人欢喜。

 

 

      小时候下雨，老人总是这样来吓唬爱出门的女孩子：毛毛雨，下大了，把你给到河下了！河下人生活有诸多不便，比如读书，要爬大坡上来，很辛苦。充沛的灌溉，几乎家家都卖蔬菜，每月双日是镇上的集市，挑筐背篓的都是些河下人。一遇到下雨，他们就阻隔在山下，多日不得出门。

 

     那些年，很多河下的女孩子，梦想嫁到塬上来，男孩子都离开土地出门谋生，河下渐渐空了，崭新的屋舍紧闭着门窗，门前荒草丛生，整个村子都站在河边痴痴地听波浪，人声悄悄，愈来愈少。

 

     年少的时候，我却喜欢过一个河下的男孩，他的眼睛很大，早上从河下上坡来，墨绿色的夹克，装满了清晨的风，他笑起来像河水，里面荡漾着阳光。我从未向人吐露过他的名字，他也永远不知道。再遇，已是十五年相隔的而立之年，他早早放弃了读书，在城里赚钱养活自己，因为没有父母，他过早的变成了大人。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看到他开着价格不菲的车子，潇洒的喝酒抽烟，谈论女人。他已经成了个有钱人，住在城市，偶尔在节日里，回趟河下。

 

     我从河边起身，夕阳在山顶上等我。陌生熟悉的山路，带我回家。就在那一天，我还采了一大捧水草花，进家门就放到树下的废弃水缸里，注上清水，对全家说，要养一缸的水草，可不许扔掉它。

 

      之后离家数十日，去访友人。待我再回家，父亲第一句就是：你缸里的花活了！那时刻，他正往玻璃瓶中装葡萄酿酒，手没有停，只是抬起头来，轻轻笑了一下。我跑去看，它翠绿的枝干已经攀出水缸，顶着些素白的花儿，向外张望。

 

      父亲会往缸里注水，他比我更爱花，看花的时候，也会想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