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上有无数条这样的小路,它们藏在原野深处,藏在灵魂最深处,通往过去和未来。
麦地,茅草屋,果园,飞鸟,夕阳,蜿蜒的小路。
那些骑着自行车穿过阡陌的人,总是比我领略得多。
他们也看风景,看一夜变黄的麦穗,估计收割的时日,站在田垄上满脸喜悦。
鸟在树叶深处,在苹果园上空盘旋降落,一天余晖,满地麦黄。
旷野中鸣虫的歌唱是清洁的,把一双双耳朵反复涮洗。
低矮的树木站在路边召唤着我,攀爬是此刻的主题,它不动声色地引动我的顽皮,树叶也用掌声怂恿我。
站在树上,学习一只巧嘴的鸟啼鸣,或学习一只好奇的猴子采摘青果。
悬挂,两脚交叉,在枝桠间重拾一条蛇的记忆。
蛇总是蛰伏在草丛里,待你放松警惕,待你采草莓兴致正浓,待你草地上打滚笑声正酣,它就会曳尾从你脚边滑过,再听着你的慌乱尖叫迤逦而去,以此来惩罚所谓的不速之客。
离开自然太久,人类反主为宾的境遇真是戏谑。
一座苹果园,枝条上挂满了核桃大小的青苹果。
本想矜持严肃地赞美这满园的暮色和收获的前奏,赞美园中杂草清除的多么彻底,赞美枝条裁剪地多么优雅,赞美每一枝上精打细算不多不少的果实。
的确,这些多么值得赞美。
浓密繁茂的枝叶间,不曾有贪吃的小虫,一切都井然有序,无比高尚。
只有我,一个恶意的行者,带走了一枚毒苹果。
这个可耻的行径,被茅草屋旁的黑狗看的一清二楚,它对我狂吠,诅咒不已。
草屋不是空的,屋后还有一个唱歌的老女人。
她朝我招招手,脸上的笑容全都裸露在两颗断损的下门牙上。
唱歌是可以治疗胃病的。她说。
所以,她住在这无人的原野草屋里天天唱歌。
一天两餐,守护麦田和果园,养着一只壮年的黑狗制造动静和声响来打发寂寥。
她拿了一把柴火和我坐在门槛上烤起了小麦,火苗腾了起来,她粗粝的手掌里焦黄的麦粒散着香味,这香味令我想起童年的傍晚,我和祖母在幽暗的厨房里准备晚饭的情形。
这个老女人显然比我们聪明,她的经验让她更具洞悉力,她远远地躲开汽车的尾气和拥挤的街巷,来田野上定居,回归大地将息,还大把大把地挥霍着时间看风景,享受自然,享受宁静以延年益寿。
时间已经浪费了,可她却不以为然。
你为什么不唱歌?田野的空气多么利于呼吸,吐一吐陈年的废气吧!她认真地说。
熄灭火堆,再次起身。
她依旧恢复原态。用手打着舒缓的节拍,对着旷野继续唱歌,治疗疾病,神情安详简静。
我频频回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路追上前来,对我一阵嘲谑。
灯火亮了,远远的向果园回望,麦浪翻滚,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老者向着茅屋方向缓缓归去。
他正是女人七十五岁的丈夫。
苍茫的原野,月亮浑圆如盘,这是夜的路灯。
归人都在路上,但只有极其微少的人需要它了。
这时间,我想到“与子偕老”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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