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指着它说:你看,村庄。
村庄,我出发的村庄吗?一个本不以为然却魂牵梦萦的地方,那个我用了十八年去触摸的村庄。
站在村子的老街上,白花花的太阳让一切都眉目清晰。
摆放在墙角的马车轮子,铁钉上锈迹斑斑。生产队原来的饲养室里就有这样的马车,我曾经无数次在下雨天躲在里面读小人书,躺在车下看车低密密的蜘蛛网。和伙伴们站在饲养室废弃的牛槽里厉声尖叫,然后猛地冲过去跳到马车上,马车上下颠簸着,我们享受着作战般的感觉。车轮,饲养室,牛槽,马车上安静或喧闹的雨天,在记忆的烟尘里滚滚而来。
广播里是单田芳老先生沙哑而熟悉的声音,听不清楚讲的内容,但这声音,与人潮人海的喧响中我亦能辨的出来。母亲给我遗传了美好的容貌,也传给我对文学的敏感,母亲爱看书,爱听收音机。收音机是我最初的文学启蒙,从我有记忆以来,收音机一直陪伴我成长,读小学的我在中午放学之后飞奔进门,静静的坐在收音机旁听十二点准时开讲的长篇评书,《梁山后代》里面人物至今依然记得。中午没听完整的,晚上七点再补上,因为听收音机,我也挨了母亲不少打,往往因为我不去劳动,不去做作业,不去吃饭,去不去睡觉。疼痛更叫人铭记。
此刻,我又回到这种氛围里,坐在树荫下,仰着下巴,周围寂静无声,只听见收音机熟悉的嗓音,不去想听到什么,不必拼命去听清什么,仅仅这种场景足以叫我感动。
村口一间低矮的小商店,门上挂着合作社的牌子,漆皮剥落的门板,泥墙土地,墙根厚厚的软软的青苔,檐下泊着燕子。 树下空的老藤椅,洒着细碎的阳光,蚂蚁在树干上匆忙爬行。 鸡扑棱着翅膀,狗在街巷里撒欢,猫躺在老人的腿上眯紧双眼。牛拉着石磨碾碎辣椒,眼睛上戴着眼罩,样子滑稽可笑。在磨盘旁一圈一圈周而复始地走,勤劳,忠诚。
我看见街头站着一个年轻人,他指着老街说:你看,村庄!
突然之间,我梦魇了。
恍然间明白,眼里手里这一切,只是我在一条河里捡到的一块石头,一块时光的化石。
老街两边挤满了乡村作坊,花格子旧门窗,窗棂上的窗花风吹雨淋中褪去色彩,窗台上晒着灰菜。作坊保留着原有的风格,却早已失去了它本有的功用。油坊里庞然大物般的老式榨油机,土炕上的手摇纺车,老屋子里的织布机,粗布,手工布鞋,小孩裹肚,年画,豆腐坊,女儿红,小茶馆,老式农具,顶着手帕的老人......这些就是印象体验地完美的装修。它赚取了我们瞬间的感动,我们给足了它骄傲的理由。
看啊!你看,村庄!这犹如指着一个标本说:你看,蝴蝶!
曾一度发誓要远远离开的地方——村庄,你一定不会想到那些从村庄出发的人,今天会用这种方式缅怀你,对着一只干瘪的蝴蝶躯体,回味花丛中的翩跹生灵。
我们缱绻的脚步终究要一路向前,也终于明白,那千回百转的声音和面容原来一直在我们生命里流淌。
你看,村庄!在生命里驻扎和生命驻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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