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装在背包里面的故事

冷清秋

　　姑姑……

　　隔着厨房玻璃门，萍萍惊慌失措地站在那边叫我。

　　我看到洒到她衣服上的牛奶，还有那双被弄脏的粉红色运动鞋。以及她身后走过来的，被踩踏过的一路斑驳。

　　拿起抹布的我愣了楞，陡然想起了母亲。

　　想起母亲生病时，那些被母亲弄洒的粥，想起帮母亲擦拭衣襟时，她脸上透出的羞涩和不安。虽然和母亲距离的不远，但是每次回去看她，也都是来去匆匆的。

　　回到家，放下自己带回去的东西。其实，那些无非是些水果了，食用油啊，挂面啊之类的生活用品。很偶然的一次，我一并带回来的有一个自己不用的小背包。浅浅的珍珠白，中间的心形图案上缀满了亮晶晶的小珠子。放下东西时，母亲就一直盯着看。后来，等我把包包递过去，说你看看你能用不。母亲接在手里，笑了。问送我的？新买的？

　　我摇摇头，说旧的，我包包多用不上，觉得这色儿不好看。

　　母亲惊讶这多好看呀，哪儿不好看了？说着，又低下头一再端详说，哎呀，这里里外外都没动过，明显就是个新包嘛。我笑了说，是用了没几次，但不算新包，都是去年的了。

　　没想到母亲会喜欢的不得了，她拿着包来回看，还一再问我，这包这么好，你不用？

　　我点点头说不用了。母亲笑了，说我拿着开礼拜正好。说完，又再次感叹着说，哎呀，多好看啊，你竟然不用了。

　　说着，再次望向我，我看到她抿着的嘴角处那一朵将展未展的微笑。

　　初次见到母亲的人可能会觉得母亲奇怪，但我们兄妹三个因为自小就和母亲相处，早就明白了她。母亲其实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子。

　　是的，是女子。我从不肯轻易将她划分到老太太里面去。这其实和母亲本人以及她说话的声音有很大关系。母亲是那种拥有童音的人。

　　记忆中，母亲的声音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为此，母亲年轻时，曾遭到过她们那辈许多不明就里的人的嘲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母亲说话总是那种轻轻柔柔带些嗲音的。这大概和母亲胆小怯懦的性格有关，也大概和母亲自己的嗓子有关。说的再科学些，就是母亲的嗓音五音不全，某些浑厚的可以发出的声的地方不能够完全支持她。其实某种情况下我总觉得自己无形中也遗传了母亲这些。我是从来不会唱歌的。不是不会唱，是因为一张嘴，那声音又飘又奇怪，引得人止不住发笑。除非为了逗笑。但这么大的人，其实是不愿意屈尊，去委屈自己求全别人，那不是我生命里肯为自己选择的。因为自己的嗓音，也偶尔会被周遭朋友们诧异的目光注视。甚至，有些会故意捏了嗓子来学你一遍，那难堪真的是很叫人瞬间无地自容。好在，年纪大了，见过的多了，无形中已经学会视而不见，学会了自我保护。

　　善意的，就撇过去不放在心上。但年少时第一次到外地读书，被班上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子堵截，就是因为说话的声音异样。如今，好多年过去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蔑视的目光仍叫人不寒而栗。我把这些统称为声带缺陷。但声带缺陷，好在不是人格缺陷，该懂的，自己没一样落的下。有时候，甚至会庆幸，这样没什么不好啊。毕竟，说话的声音如何，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事情。就像我们每个人的容貌，都是与生俱来的。

　　但事情都有正反面，反过来在想，怎么会不管人家的事？你的声音递出去，被对方听在耳朵里，人家觉得你做作，当然会因此发笑了。可是，反过来再想，其实听话何必要听音质如何呢，你又不是买音箱，即便你买音箱，也会有好和不好之分。所以，从善意出发，你了解的说话的内容不就好了，非要来计较音质的，到真的很叫人为难。

　　陪母亲去超市。母亲看上了一件紫色缀花的棉袄。

　　犹豫了下，我还是买了回来。虽然这样的衣服，母亲穿出去，可能会被别人笑话，觉得哎呀，这是什么呀，太过俗艳了。可是，内心柔软那会儿，我觉得这样才是对母亲最大的孝顺。因为“那是”母亲“喜欢”的么。

　　再说，母亲已经有了缀着小熊仔的棉拖鞋，缝着三条红线的运动裤，带着绒绒球的毛线帽。甚至就连母亲刷牙的口杯也是粉嫩到心都会化。

　　母亲给她的卧室贴了不少漂亮的明星照。那些明艳替我陪伴着母亲，静静映照着母亲一天天的衰老。但母亲对美好的追求依然乐此不疲。譬如，吃饭时执意用的漂亮的蓝瓷小碗。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插在院子里的两支干花。有着卡通兔子的擦脸毛巾。

　　有时，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望着母亲，想她。

　　想她久远的，回不来的少女时代。那时，整个世界都饥饿。对于美好，是奢望。没有机会和办法实施。想她的青春时代，那时，世界还没有像如今这般花花绿绿。年轻的母亲所能选择的，也大都是些蓝黑之色来包裹她的青春。

　　想她的中年时代，被许多看不见的东西禁锢着，那些靓丽色彩只能推让给了比她更年轻的。如今，母亲老了。走近她，能嗅到越来越老的气息。有时，静静地望着她熟睡，我甚至会突然的担心，突然地泪流满面。

　　好在，整个大的环境很宽容，或者说很漠视。谁也不会停下脚步认真关注谁了，大家都这样自由自在地很自如。所以，许多藏起来的话，才能在恰当的时机一吐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