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冷清秋

想说说二舅妈，和凌晨时分接到的电话无关，和那杯浓的不能再浓的茶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其实都是我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时突然冒出来的一点点琐碎。

尽管我心里清楚，那杯茶茶叶放多了，现在依然从口腔和舌尖蔓延出淡淡的清香和苦涩。

    二舅妈年轻那会唇红齿白，粉嫩的像朵吹弹得破的桃花。

　　这朵桃花和身材矮锉的二舅很不搭。但奇怪的是他们俩却很快相爱并结婚了。

母亲说，几个舅舅中，数你二舅有心眼，有主见。单从二舅能娶到二舅妈脸盘子这么靓的媳妇这事上，就让人信了八成。我二舅脾气不好，幼时去走亲戚，经常听到二舅对舅妈吆三喝四的，而二舅妈却对二舅言听计从。大凡是二舅吩咐的，二舅妈从没从嘴里吐出半个不字。常见的情形是，舅妈总在忙碌，放下笤帚抓抹布，丢下锄把是铁锨。二舅妈忙活的间隙，总会时不时地甜着嗓音问：雷，你渴不？喝点水？

雷是我二舅的名字。我二舅妈叫葡萄。

这都是近三十年的事了。现在二舅家的一双儿女都成家另过，二舅和舅妈做爷爷奶奶都好几年了。说实在，结婚成家后我很少回去看望他们。几年前二舅突发脑溢血住进县公疗医院，我曾连夜打出租去探视。但后来二舅病愈出院，关于二舅家的一些事情，都是母亲来家里小住时，断断续续絮叨给我的。我没去刻意记，但知道二舅生了病后，整个人完全变了。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你二舅和你妗子完全掉了个个！母亲说的时候，神情得意洋洋的，我就是只用脚趾头听，也感受到母亲话语里携带的炫耀。母亲说，哎哟，你是不知道你二妗子，现在能的，可行下她了！整个家成了你二妗子一个人的天下了！

接下来，母亲就开始很详尽地给我絮叨，说你妗子帮你二舅穿衣时吆喝，给你二舅端饭时也吆喝。我不由笑问，那我二舅现在啥态度？敢不敢还嘴？老妈嘴一撇，还嘴？你二舅现在听话着哩，温顺着哩！你二妗子说人家啥人家都不还嘴，就知道咧着嘴笑！

二舅是零八年的夏季突发的脑溢血，至今也已经六年了。

所幸二舅妈身体一直很好，在家里除了地里的活，就是每天几趟去接送孙子和孙女上学放学，家里喂养着两大头猪更是二舅妈的功劳。但谁也没料到噩运会突然降临，二舅妈好好个人竟然也会突发脑溢血不省人事。那是晚饭后，二舅妈蒸了几笼屉馒头后，她突然觉得头疼，赶紧叫家人来，然而就在送医院的途中，二舅妈就悄悄离开了。

是在凌晨时分接到电话的。惊得一下子坐起来，心口的隐痛开始清晰。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的我陡然想起一件事。大概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一次到舅妈玩，舅妈满脸喜悦地冲我招手，小语，你来！

我颠颠地跑过去问，做什么？

你会读信不？舅妈问。

我胸部一挺，自信满满地说：会！

舅妈笑了，夸我一句，把我拽进了里屋。

舅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页纸递给我。

接在手里，只是看了一眼，我的脸一热，心跳就跟着怦怦加快了。

截止到今天，这么多年过去了，信上什么内容我全不记得了，但开头那几个龙飞凤舞的称呼却总也抹不掉。那上面写着——

亲爱的葡萄：

……

没错，这是八几年二舅对二舅妈的称呼。
    那时，因为年幼还不能完全领悟的我，心里觉得二舅这人怎么这样，这也太流氓了吧！

写下这几个字，心里发紧的我，眼睛跟着就湿漉漉了。

我二舅妈走了的消息在瞒哄了几个小时后，还是没掩盖住，被我二舅知道了，他执意要求要去看最后一眼。

我二舅就是在去看了我舅妈一眼后，不到五分钟，走的。

我知道……

——这其实不像小说。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小说。

这是我二舅和二舅妈的真实爱情故事。

他们俩于昨天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