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子
                   

    小时候，我们庄上，有一个要饭的疯婆子。

    疯婆子其实并不怎么“疯”，偶尔说话和行为有些疯疯癫癫，所以大家就叫她“疯婆子”。没人知道疯婆子多大年纪，也没人知道她是哪里人氏。那张羊皮纸一样皱皱巴巴的脸，似乎可以告诉人们她年纪比世上最老的槐树还老。据说，疯婆子以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家里失火，一家人都烧死了，惟独她一个人逃了生，从此便以要饭为生。

    疯婆子要饭和其他的乞丐要饭不一样。她一天只要一顿饭，通常是在早晨。要饭的时候，她从来不装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嘴里嘟囔着：“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而是拄着拐棍，端着脏碗，傲然地站在人家门口，两眼直勾勾的，随后把碗向前猛地一伸，说一声：“呶！”那样子仿佛她问你要饭是施恩于你。倘若，正好碰上人家没有残羹剩饭的，没法周济她，她便用拐棍重重地在地上敲击几下，说道：“你们这些人啊！老天爷会惩罚你们的！”倘若，碰巧走运，讨到一碗好饭，她便用拐棍轻轻地在地上敲击几下，说道：“好人呐！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

   疯婆子住在庄上的土地庙里。每天晚上，她都是很晚才进庙睡觉，一个人坐在庄上的“望月石”上唠叨不休：“从前的那些好日子啊……”有时，一轮金红的月亮从远方的大地升起，升到她的头上，她整个人影仿佛就置身于一片金红的火焰里了。夜风吹来，她那如乱草窝似的长头发在“月火”里轻轻地飘着，嘴里依然不停地念叨“从前的那些好日子啊……”偶尔，她兴致来时，会唱一些“歌”，只是比狼叫还难听：“乌拉……乌拉……”

    这“歌声”若让风刮进小胆人的耳朵里，便像个恐怖的“鬼”溜进骨髓，在身体里乱窜，让人直掉皮屑。因此，大人们有时吓唬任性的小孩子不再说“你再闹就让大灰狼把你抓走”，而是改说：“你不老实点，就让疯婆子教训教训你！”

    这招，有时还真灵。

   庄上大一点的孩子并不怕疯婆子。他们三两成群跟在疯婆子后面大呼小叫、嘻嘻哈哈，做一些怪相，还编了首“歌谣”：

   疯婆子，没脸皮。

   拄着拐棍窜东家，窜西家，

   讨得一只大元宝，

   回家生个金娃娃！

   疯婆子也不生气。闹得凶了，她才回过头来，举起拐杖，佯装要打，哄赶他们：“去！去！”孩子们急忙退后几步，亮出白晃晃的牙，尖声厉叫：“疯子！老疯子！”

  有一次，疯婆子看到一个小女孩，把她叫住：“小鬼，来，过来。”

  小女孩在距疯婆子几米之外怯怯地站住了。

     “过来，小鬼。我得教你一手怎么讨饭。” 疯婆子说。

  “不！我不做叫花子！”小女孩说完，迈开小腿就跑。

   “可怜的娃！早晚也得要饭的。” 疯婆子喃喃地说。

   有一年，天上出现了扫帚星，庄上便慌乱起来。孩子们奔跑呼叫：“扫帚星来啦！扫帚星来啦！”大人门闭窗偷偷观察，心里忐忑不安。算命先生、风水先生，还有“半仙”、“大仙”等“神通人士”手忙脚乱，纷纷抄出家伙——一些怪模怪样的“仪器”，摆好阵势，“拉网捕鱼”。算命先生说，扫帚星出现，大难临头了；风水先生说，扫帚星出现，是“天神”显灵，有福所降；“半仙”说，那扫帚星要在庄上干一笔“大买卖”，而“大仙”却说，扫帚星只是过路的。他们谁也没说过谁，吵了起来。算命先生指责风水先生应该去种地，风水先生回击算命先生，说他应该去放牛。“半仙”说“大仙”身上的“仙气”失灵了，“大仙”说“半仙”浑身上下只有“臭气”。

  就在大家慌里慌张，不知所措时，疯婆子出现了。她显得兴奋异常，挥舞双臂，狂呼乱叫，追着扫帚星跑，不时地摔着跟头，但爬起来又追，显得更加的兴奋。庄人见此情景，诧异地说：“疯婆子真疯了么？”

   就这样，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追。天上的扫帚星似乎也“看”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在地上狂追着自己，有些不高兴，甩了一下“尾巴”，甩下一个东西就消失了。那“东西”“呼呼”直往下坠，差点没将疯婆子了脑袋砸开花，只落在了她身后，将一块石头砸得粉碎，随后又弹了起来，弹到疯婆子的屁股上，一下子就将她击倒在地。疯婆子脸朝下扑在地上，双手捂着屁股，嘴里骂着一些非常可怕的话。稍许，她捂着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现了那块从天而降的“东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说：“宝……贝……宝贝啊！发财了！”

   庄人看见她捧着“石头”，浑身剧烈颤抖，沿着田埂，先是碎步小跑，然后迈大步飞跑，边跑边叫，边跑边笑，一会叫，一会笑，简直就是一头“疯牛”。

   听说，疯婆子把捡到的“宝贝”拿到镇上去卖，卖给一个专收“古董”的店。店老板仔仔细细端详了半天，不屑地说：“穷疯了么？拿一块破石头来卖？”疯婆子听了，一把夺过“宝贝”，小心翼翼地用红绸子包了起来，鄙夷地说：“有眼不识泰山！”

   此后，庄人再没见过她那“宝贝”。有好事的嬉皮笑脸地问：“疯婆子，你的‘宝贝’呢？藏哪了？”

问起她的“宝贝”，她先是一脸警惕，接着神情严峻，目光透着对某种高贵事物的虔诚，不答一句话。

   后来，南方发生了灾荒，一批批灾民蜂拥而至，个个伸着手说：“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可是，在讨饭的大军里，却不见了疯婆子。灾荒过后，也没再见过她的踪迹。

   疯婆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神秘地消失了。当然，她的“宝贝”也一起消失了。

   （2007年 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