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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宗三先生讲演录《康德第三批判》

(2022-06-01 16:4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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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思考

文化

杂谈

分类: 思考

第六

康德的思路大体是很正确的,但是,有一个核心的地方不切,总是格格不入。那就是审美判断的超越原则的问题,就是那个合目的性原则跟审美判断不切的。他这个观念贯穿《判断力之批判》全书,但一说到这地方不能使人懂,不能使人可理解。你这种词语究竟对于美有什么意义,很难把握。这种困难当然有问题。康德对审美判断的分析是对的,大体不错。就是讲审美判断的超越原则那个核心问题不切。

讲某一方面的道理要与那一方面切合才行。你思考任何一个问题与你所讲的那个对象要切合,切合就是相应。你了解一个道理,或是思考一个道理,你总要相应。不相应就表示你对这个问题根本不能入,你说的通通不相干。一般人说不相干,就是不切合,不相应。切合、相应是很难的。能不能了解一个东西,看你一下抓住那个要点没有。假定那个要点没有抓住,那么,你根本不能入。就是你不相应,不切合,再进一步说,你不能透入。譬如说,这个时代要讲要了解中国学问很难的,就是说你们把中国学问都忘掉了,所以,一般说的通通不相干。不相干就是不切合、不相应。譬如,你能不能了解佛教,要靠有一种灵魂才行。你有没有这种心灵?有没有这种慧解?没有的话,你根本不能懂,你说的话根本不能相应。

所以,一个时代适于讲什么,不适宜讲什么,有运会在里面。运会不到,你讲这个学问没有用的,讲了没有人懂。运会就是历史的运会,历史的趋势。历史曲曲折折的变化,你碰上这个大势,这个时代到了,你可以讲这个道理,假定历史曲折变化变不到这个地方来,你讲这个道理也没有用。譬如,抗战初期,那时候的社会风气是什么?就是左倾。历史的运会,时代的趋势,横剖面讲就是社会的情况。抗战初期的风气就是左倾,那表示浪潮的最前锋,在这个浪潮之下,在这个社会的情况之下讲中国学问,没有人懂。我举一个最显明的例子,你要是讲宋明理学,没有人懂。因为这个时代不是讲这个问题的时代,这个运会不到。

譬如,宋朝人讲学问都是讲儒家的经典。他所讲儒家经典里面的那些句子,那些观念,早在先秦时代就有了。但经过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很长期的不能了解这些文献。这就表示这个历史的运会不到。宋明理学讲的经典文献,一般说是佛老混杂,那是不负责任的说法。哪个地方混杂了佛教呢?哪个地方混杂了道家呢?你能指出来吗?所谓宋明理学是佛老混杂,那是胡说八道。宋明理学讲的儒家文献都可以具体讲出来:《论语》《孟子》《中庸》《易传》《大学》,就是这五部书。四书五经他们都读,但主要讲的,天天讲习的是这五部书里面的重要的句子。这些重要句子早就有了,但是,在宋朝以前没有人能懂。这些句子很简单,用不了批注的。因为汉朝人讲经只讲批注字句,经典文献的基本精神他不懂的,他不注意这个。不但汉朝人不懂,魏晋人也不懂。两汉人是经学,这是当时学问的风气,他不重视文句的基本义理。到魏晋时代很重视义理,思考力很强,很重视玄思,但他讲道家,对于道家的玄理很有了解,但对儒家的义理完全不了解。

魏晋时代注《易》的是王弼,我们现在了解的《周易》古注就是王弼的注。而王弼注《易》是根据道家的立场。王弼对于儒家《易经》《易传》的义理根本不入,就是不相应,不合。我举这个例子让你们知道何谓不相应。王弼注《易》通通不对,基本精神表达不出来。他的基本精神是道家,他拿道家的精神来注《易经》。注《易经》就涵着注《易传》,经、传是两面,经与传当然要合起来,要不然不能传经。那些义理大体在传里面。道家的道理跟儒家孔孟这个系统所讲的道理有所不同,完全是两套的。但王弼这么一个聪明人,他都看不出来。他就是以道家的玄理来注《易经》《易传》。《易经》《易传》是儒家的义理,这很容易看出来。这就叫做不相应,王弼注《易》就不相应了。《易经》是儒家经典中最重要的一部经,而我们的古注采用的是王弼的注,你可想而知,儒家的这套学问几千年没有人能懂。

《十三经注疏》都是古注。《十三经》是儒家的经典,原典是儒家的,但那个注、疏就有问题。譬如,注《易》的是王弼,唐朝对这个古注作疏的人是孔颖达,唐朝人就做这个工作,把古注再来作疏,因为注太简单了。你看,从先秦发展到唐朝多久呢?他不懂的,有人出来讲的时候,讲得完全不合,就是不相应。大唐盛世是中华民族最漂亮最出风头的时候,日本人最崇拜唐朝,唐朝是人类智慧最高峰,这句话不是瞎吹的。那个佛教真是人类智慧的最高峰,那不是简单的,现在的人怎么能了解佛教呢?头脑根本不同嘛。照儒家讲,唐朝人的贡献就是《五经正义》。但《五经正义》贫乏得很呀,又贫乏又浅陋。那么,唐朝人的聪明才智表现在什么地方?他的精彩精华表现在哪里?在佛教。他的义理不在儒家,也不在道家,在佛教。唐朝人讲思想讲义理的学问在佛教,那些佛教的大和尚真正是了不起的大哲学家,西方人很少那种大哲学家。

在唐朝人,儒家的头脑很贫乏的。他的精彩在佛教。佛教跟治国平天下没有关系的,它是出世的,尽管它说世间出世间打成一片,实际上还是出世的。他那个精神用在这个地方没有用的。唐朝人的精彩一方面表现在佛教,另一方面表现在哪里呢?在诗。唐朝人的精华,义理是在佛教,表现才情最高在诗。表现民族的生命力在诗。诗也是了不起的,诗代表人类的一个最高的灵魂,诗代表美的灵魂。美的灵魂就是德国哲学家谢林(Schelling)所说的beautiful soul。唐朝人最有美的灵魂,真正代表美的灵魂是诗。美的灵魂是高度文化,是人之为人达到高度境界才能表现的东西。真方面表现最高是科学,善方面表现最高是道德。道德把人提高到崇高、庄严、伟大的境界,这是独立的最高的人之所以为人的地方。还有一个就是美,美的灵魂是很难的。

讲美的地方讲taste,讲taste就牵涉到俗与不俗的问题。讲美的时候,俗这个概念就进来了。科学没有俗不俗的问题,224,不管怎么高雅的人,你也不能反对嘛。讲taste才有俗不俗的问题,那么,究竟什么是俗呢?什么是不俗呢?这个不能规定的,有美的灵魂的人,他自然达到不俗这个层次,没有美的灵魂的人,你说也没有用。所以,诗有别才,非关学问。但这是人之为人中最重要的一个成份。唐朝人就在这方面表现最高。李商隐是了不起的诗人,杜甫是诗圣,还有李白。后来不行呀。所以,唐诗宋词元曲嘛。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特别的精神。就美的灵魂而言,清朝无一可取,就取一部《红楼梦》,代表一个领域,而且出一个年轻人纳兰性德,确有美的灵魂。纳兰性德是康熙年间的满洲人。满洲人刚进到中国来,一下就投入中国文化,投入中国文学领域,他就表现得很好。《红楼梦》就开辟一个领域,这个领域就把人的生命这个概念给你凸显出来。这就是属于美方面的生命。其他毫无价值,满洲人对于中国一点好处没有嘛。

你看,儒家的经典、儒家的文献,从先秦时代、春秋战国时代一直传下来多长时间,他不能懂。这就是历史的运会转来转去没有转到这个地方。我为什么讲这些话呢?因为人总可以表现一点道理,凡是人类理性中的东西通通可以出现。人类出现的真理属于理性中的东西,但人表现这个东西需要通过生命表现,生命表现这一面,或者表现那一面,这个要在时间中的,不是说我要表现就表现出来了。它要靠时间性,时间性就是运会嘛,它要慢慢来的。你要了解,这个就是人的有限性呀。因为人的有限性,他要表现道理,不管是哪一方面的道理,非得通过具体的生命来表现。而这个生命什么时候表现这一方面,为什么表现这一方面,这是没有逻辑的理由的,没有一定的。所以,一定都在历史的运会里面,在时间中。它不能一下通通表现出来。你们要了解,道理的实现要在运会中。

儒家的经典在先秦,春秋战国的时候已经都有了,都写出来了。但人不能了解。譬如,《中庸》《大学》本来是《礼记》中两篇文章。宋朝理学家为什么提出《论语》《孟子》《中庸》《大学》呢?把《大学》《中庸》从《礼记》中提出来,就是了解它的价值。这些文章早就有了,你们要知道,《礼记》中好几篇文章,不但《中庸》《大学》,境界都很高的。《中庸》《大学》还有《易传》,大概都在战国时期写出来的,以前徐复观先生做考据,关于这方面考证很多。根据徐先生的考据,有一部分知识分子留在齐鲁一带,不出头的。《礼记》中好几篇文章不知道是谁写的,找不出作者来,而写这几篇文章的人都有极高度的insight。这些人默默无闻,就是发潜德之幽光。那些跑到西安吕不韦那里去的,都是热闹之士,不归于杨,则归于墨。

《礼记》中有好几篇文章想象力真丰富,智慧真高。当时知识分子奋斗到这个成果,但经过很长时间,大家不能了解。就是王弼这样的聪明人,他只能了解道家的玄理,不能了解儒家的义理,不能了解孔门义理。孔门义理显然跟道家的玄理不同嘛,而且更正面,更有价值。为什么摆在那里大家不了解呢?为什么大家不注意呢?就是历史的运会不到。当时的聪明才智之士,生命特别,能表现出来,但表现出来能成风气,社会上能接受,大家能了解,来正视,这很难的。因为一个人关起门发出来了,但社会上不一定发嘛。社会上不一定能正视的。要社会上正视,那一定要成风气,所以,历史有历史的风气,时代有时代的风气。风气之中也藏有taste的问题。我今天为什么给你们讲这些问题,就是供给你们一些观念。我将来重新考虑,不走康德的路,不从他那个进路(approach)往里入。

经过唐朝末年的混乱,到宋朝开国,运会到了,才开始了解儒家的道理。历史的运会转来转去,转到这个时候碰上去了。此前时代的风气,人们的心态跟这种义理不能一致,就是历史的运会还没有碰到可以讲这种道理的那个时代。可见人要讲每一种道理要靠在时间中慢慢接触,慢慢都可以接触到的。你看,到宋朝一出来的时候,历史运会到了,运会一到,用不了费大劲,用不了许多考证、训诂,自然地就能了解儒家义理。你看周濂溪这样一个普通人,简单得很,他一下就了解,而且了解得非常恰当。就是历史运会到这个地方,你的生命很容易表现这方面,很容易跟这方面相合。

周濂溪(周敦颐)是北宋正式可以讲儒家经典文献的第一人。当然,讲宋明理学前面还有几个阶段,但那些是历史文化意识。历史文化意识也很重要,但那还是个外围的胞胎,外围的一个氛围。有历史文化意识,可以了解这方面,但不能光停在历史文化意识。譬如,胡安定、石徂徕、孙泰山那一部分人是头一阶段,那阶段的文化意识能对抗佛老,正视儒家,但就义理讲,那还是外围的。到周濂溪才鞭辟入里,鞭辟入里就是了解文句义理。所以,黄梨洲写《宋元学案》的时候就用吴草庐所言默契道妙四个字形容周濂溪。

元朝没有思想家,就只有吴草庐一个。宋朝亡国,蒙古统治中国,知识分子最不值钱,知识分子在元朝很差劲的。所以,蒙古人、满洲人对于中华民族生民族生命的歪曲挫折影响非常大,因为它是异族统治。现在我们把蒙古人看作中国人是量大,当时蒙古人对于汉人并不那么客气呀。当时蒙古人把读书人列做十等人中的第九等,所谓九儒十丐,读书人比乞丐只高一等。这个很可恶的。

周濂溪出来就默契道妙,不要费力气,马上就了解。他了解什么?就是了解《中庸》的。他就拿《中庸》的诚会通《易传》的《乾彖》《坤彖。讲得很自然合拍。这个就叫做默契道妙。默契道妙就是历史运会转到这个地方,人的生命自然跟这种道理相应,也就是历史运会转到这个时代,到了可以讲这种道理的时候了。时候不到,你讲没有用的。历史运会到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了解,用不了大的聪明。所以,讲道理要相应。历史运会不到,你的书写出来摆在那里,没有用的。你跟时代不一致,你就不走运。我写那么多书,《认识心的批判》是最不走运的一部书了。抗战时期谁看这种文章呢?时代不需要这个东西嘛!这就是不合。

《认识心的批判》所讲的道理是太平盛世讲的,就是高度的科技文明的时代才能讲这种道理。英国出怀特海Whitehead)、罗素(Russell)的时代就是高度的科技文明的时代。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打胜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也打胜了。德国人瞧不起英国,英国人讨厌得很,但他总打胜仗。像怀特海、罗素这些英国哲学家是高度科学文明中出来的哲学家,尤其是怀特海这个哲学家,所以我说怀特海有富贵气。他有高度的希腊文化传统作背景,不是凭空出来的。罗素的Principia Mathematica是有高度的数学、逻辑传统才能写出来的,不是你要写就能写出来,你写不出来的。我写的《认识心的批判》主要环绕那些东西讲,那么,你把那些东西拿到中国来有什么用呢?时代不合,人的程度也不够,中国传统完全不是讲这一套。所以这部书出来的时候没有人看。这就叫做时代运会不合。所以,合不合、相应不相应,不完全是人的聪明的问题,还有运会的问题。运会到了,你这个聪明容易表现,运会不到,你就是有这个聪明,它不能表现。你有这个聪明,你自己关起门来了解算了,没有人理你。在这个地方讲,运会很重要。了解不了解,了解恰当不恰当,这是你的聪明的问题,你的聪明表现不表现,那是运会的问题。因为人总要在时间中。我因着切合”“相应这些观念讲出那么一大套,是帮助你们了解这两个词的意义。

我们讲美学的问题,康德为什么要从判断力这里讲,他当然有一个观念,他有一个想法。他是想拿判断力来沟通自然与自由这两个世界。这个地方,判断力是成功审美判断的判断力,而判断力平常是个知识的机能。讲美为什么从认知的机能讲呢?这是多余的。康德也知道他在这里讲判断力不是为的讲知识,所以,他对这个判断力加种种的限制,先把它限制到只是成功反省判断的判断力,不是决定性的判断力。但是,我们讲判断就是就决定判断讲的嘛,因为判断力就是个知识的能力呀。依照康德,什么叫做下判断呢?就是把一个东西归到一个原则之下。譬如说,凡人有死,这是一个原则。假定孔子是人,我就把孔子这个对象归属到凡人有死这个原则之下。所以,你能下判断说:孔子是人,孔子有死。这成一个决定的知识。能作归属,这就表示你有确定的知识,这是判断的本义。但是,审美判断不是一个知识判断,所以,康德在这个地方加一个限制,审美判断是我们的判断力表现为反省判断而不是决定判断。那么,这个时候表现为反省判断的这个当作知识机能看的判断力,在这里还有没有作用呢?这个作用没有意义了嘛。当我们说,这朵花是美的。这是个判断。但这时候这个判断是美感,这主要是个美感的问题,在这里用判断力是多余的。

康德这是绕大圈子。把判断力限制为反省判断力,那么,可以讲审美判断了。但是,这个判断在这里有多大的作用呢?就是加限制也没有多大作用嘛。判断力是一个认知机能。跟判断力相连而生的另一个认知机能是知性与想象力,知性上面是理性。这些都是跟判断力相连而生,成一簇,一定连在一起的,这些都是认知能力。因为我们讲知性、理性、想象,只有在认知上能决定它的意义,它才能有一定的作用。当作认知机能看的想象力(imagination)作用大得很呀,但在知识中的这个想象力有一定的讲法。我们平常讲文学创作也要靠想象,说这个人想象很特别,说他可以创造美。我们在知识立场上了解的想象力有一定的意义,到用在诗词歌赋上,用在审美上,那个意义在什么地方?我们找不出来了。我们只能笼统地说,你这个人的想象很奇妙。那个想象在知识中的决定的意义没有了。你能说出来李白的诗中那个想象力有什么决定的form吗?说不出来嘛。作为认知机能的知性(understanding)也有一定的意义。就是对于一个对象成功知识的一个能力。照康德说,知识就是对一个对象能下一个判断。而知性是一个能自发概念(范畴)的能力。那么,这种意义的知性于讲美学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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