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三先生讲演录《康德纯粹理性之批判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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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今天讲“经验的实在性”与“观念的超越性”这一段。
我们能说及空间,说及广延的事物等等,这只是从人类的立场而说及。
〔整理者案:引文据牟宗三译注《纯粹理性之批判》(上册),台湾学生书局,民国七十二年三月初版,以下简称“牟译本”。页130〕
这是很有智慧的话,有深刻洞见的话。这句话表示说,假定我们从上帝的立场就不能说时间、空间、广延等等。接着说:
如果我们离开了这主观条件(只有在此主观条件下我们始能有外部直觉),即是说,离开了“可为对象所影响”的这“可受影响性”,空间之表象不代表任何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即什么也不是,是无)。空间这个谓词只有当事物显现给我们时始能被归属给事物,即是说,它只能被归属给感性之对象。(A26,B42-A27,B43;牟译本页130-131)
空间也可以当谓词看。我们说,这个东西有时间性、空间性,那么,这时候所说的“时间”“空间”就是一个谓词。严格讲,说“空间”是一个谓词,这个谓词是什么意义的谓词呢?依照亚里士多德逻辑下来的讲法,我们说:“这枝粉笔是白的。”这“白的”是真正的谓词。为什么说时间、空间也可以当谓词看呢?这个谓词的意义跟“白的”“红的”这一类谓词不相同的。你可以想想不同在什么地方,这是值得思考的,这就是philosophical thinking。
在亚里士多德的逻辑里面,所谓“谓词”就是属于这个东西的特性。亚里士多德的范畴有:实体(ousia)、数量(poson)、性质(poion)、关系(prosti)、地点(pou)、时间(pote)、所处(keisthai)、状况(ekhein)、活动(poiein)、承受(paskhein)。这十个基本概念就是十类谓词。那么,假定时间、空间可以当谓词看,你可以想一想,这种谓词是不是属于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实体(substance)、质(quality)、量(quantity)、关系(relation)?如果说属于relation,而relation也有好几种不同,譬如说因果(causation)也是一种关系,就是cause与effect的关系。
那么,假定时间、空间属于relation,这种relation是不是同于因果关系呢?你念西方哲学,这些基本概念都要懂,心中要明白。这个因果关系(causal relation)属于物理的,你也可以叫做material relation。那么,假定时间、空间属于关系,这个关系是不是physical呢?是不是material呢?关系有好几种,譬如说,在左、在右、上、下,这些是空间关系。现在、过去、未来,这些是时间关系。时间关系、空间关系不是物理的关系嘛,它与因果关系不一样呀。
关系有好几种,physical relation是material relation,这种relation叫作real relation。数学里面的关系属于formal。逻辑的关系也是formal,譬如“if...then...”“disjunction”“conjunction”“or”“and”等等,这些都属于logical relation。逻辑的关系与数学的关系也不一样。但总起来说都是formal,不是material。假定说时间、空间是一种关系,它是形式的,但它与数学关系、逻辑关系不同。你要了解这些西方的概念,这些概念都是在我们的思考中辗转意识到、觉察出来的。这可以训练你的思考。
佛教里面有些讲法可以帮助我们思考,它对这些概念有一些想法、有一些了解。当然它没有像西方哲学中这么严格,这么详细,但有一些地方它也很中肯。
我提醒你们注意,空间当作谓词是形式的谓词,这种形式谓词是关系谓词,它与数学的形式关系不一样,与逻辑的形式关系也不一样。这些都可以训练你们作思考,会写文章。不要一下子写大文章,你把基本的哲学概念一个一个思考一下,作成文章,训练久了,你就会作思考。你一下子就光讲什么宇宙论、存有论、人生观,那没有多大意义的。
“空间这个谓词只有当事物显现给我们时始能被归属给事物,即是说,它只能被归属给感性之对象。”这句话是根据上一句“我们能说及空间,说及广延的事物等等,这只是从人类的立场而说及”而说的。
我们所名之曰感性的这种接受性之定常形式就是那一切关系即“对象在其中能被直觉为外于我们者”的那一切关系之必要条件;而如果我们抽去这些对象,那定常形式即是一纯粹的直觉,而且它得名曰空间。(A27,B43:牟译本页131)
感性的这种接受性之定常形式就是空间,它是那一切关系的必要条件。这“一切关系”是什么关系呢?那就是“对象在其中能被直觉为外于我们者”的那一切关系。“外于我们者”就是在我们以外,我在这,它在那。“对象”指感性的对象讲。空间就是我们能直觉到你在我以外,他在你的左边,你在他的右边等关系的必要条件。如果我们把感性的对象抽掉,我们感性的那个定常形式——空间,就是——纯粹的直觉。把内容抽掉就是纯粹直觉。
因为我们不能视感性底特殊条件为事物底可能性之条件,但只能视之为事物底现象底可能性之条件,所以我们实能说:空间总摄一切“显现给我们而为外在者”的那些事物,但却不能说空间总摄一切“事物之在其自己”(所谓“事物之在其自己”即是不管它们为什么主体所直觉,亦不管它们是否被直觉抑或不被直觉,不管这一切而说的事物即是“事物之在其自己”。)(A27,B43;牟译本页131)
这一段是对“事物之在其自己”的一个解释。“事物之在其自己”就是所谓“物自身”,也就是事物本身。事物本身就是:我们不管能直觉到它抑或不能直觉到它,也不管它在什么方式之下呈现到我的眼前。这些我都不管,我只说事物本身,事物就是事物。这就是以“事物之在其自己”来看事物。
我们不能把“感性底特殊条件”看成是事物底可能性之条件。“事物底可能性”这个“事物”是没有限制的,没有限制的就是事物之在其自己。所以,不能笼统地说:感性底特殊条件是事物底可能性之条件。而一定要说:感性底特殊条件是事物底现象底可能性之条件。“现象”就事物讲。康德说:时间、空间是感性的形式,同时也是现象的形式。
“所以,我们实能说:空间总摄一切‘显现给我们而为外在者’的那些事物,但却不能说空间总摄一切‘事物之在其自己’。”当我们说:一切事物都在空间中。你心目中就要意识到,你所说的“一切事物”这个“事物”是什么意义的事物呢?是什么身份的事物呢?是现象身份的事物呢?还是“事物之在其自己”身份的事物呢?我们平常不意识到的,康德这个地方就是要我们了解他对于空间的主张。
康德说,“空间总摄一切‘显现给我们而为外在者’的那些事物。”那就是说,我们所谓“一切事物都在空间中。”那个“事物”是指现象讲的,是当现象看的事物。你不能说“事物之在其自己”在空间中,你只能说事物底现象在空间中。我们平常没有这个意识,不能自觉到啦,平常我们说:“一个东西在空间中。”“东西”都是客观的,客观的就是在其自己的。其实不然。
能放在时间、空间里面的都是现象,现象就是对着人的感性主体而显。作为这个“而显”的条件就是时间、空间。所以,时间、空间只从人类的立场说,不从上帝的立场说。因为上帝没有感性,祂看万物不是用时间、空间这个方式去看。也就是说上帝眼中的万物没有时间性,也没有空间性。上帝是如此,那么,其他不是人类的东西怎么样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其他东西也是有限的存在,那么,它也有一定的方式,不过那个方式是否同于我们人类的方式,这个我们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用时间、空间呢?我们不知道。这是不一定的,但至少它也有一定的样式。因为它是有限的嘛。有限的存在一定是在某一个方式之中。上帝是无限,无限就不在一定的方式之中。假定上帝也在一定方式之下,那么祂也受这个方式限制,这就不成其为无限了。所以,我说康德这些话都是有很深的insight,而他提出这些主张都不是很新奇,不是在天边天国的,都是我们平常所意识所想的,就是我们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而已。康德接下去就说:
因为就其他有思想的存有之直觉而言,我们不能判断他们是否也为那些像“限制我们的直觉而且对于我们是普遍地有效的”那样的条件所限制。(A27,B43;牟译本页131)
那些“限制我们的直觉”的条件就是时间、空间,而时间、空间是普遍地有效。不单单对你有效,对我有效,对于整个human being都有效呀。这就叫作普遍地有效。因为你只要是human being,你要直觉外物就要在这个条件之下,至于其他有思想的有限存有之直觉是怎么样,我们不知道。它是不是也用时间、空间这个form,那不定的。但我们至少知道上帝不用这个form。其他有限的东西既是有限的,它就不能不用一定的方式,但它所用的方式是不是同于人类呢?我们不能判断。
譬如说,angel也是有限的存在,angel就是天使,天使不是上帝呀,那么,angel看东西是不是用时间、空间呢?我们不知道。又譬如说,《封神榜》里面有一个人有三只眼。那么,他的感性的方式也不一定同于我们嘛,他用不用时间、空间呢?我们也不知道。他那个时间、空间是不是同于我们呢?那也很难说。又譬如说,蚂蚁没有空间的意识。
如果我们把一种限制加到一个判断底主词之概念上(此判断即在此所加的限制下被作成),则这判断便是无条件地妥当有效的。(A27,B43;牟译本页131)
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当我们说,“一切事物在空间中”,这个时候,“一切事物”这个主词要加一种限制。如果“一切事物在空间中”,这个判断是在这种限制下被作成,那么,这判断便是无条件地妥当有效的。下文就说:
“一切事物皆在空间中相邻接”这个命题是在这限制即“这些事物须被看成是我们的感触直觉之对象”这限制下而有效。(A27,B43;牟译本页131)
当我们说,“一切事物皆在空间中相邻接”,这个“事物”是现象身份的事物。“感触直觉之对象”就是现象嘛。就是说,只有在事物被看成是现象这限制下,“一切事物皆在空间中相邻接”,这个命题才有效,而且这个有效是普遍地妥效。
现在,如果我们把这限制条件加到主词之概念上而说:“一切事物,当作外部现象看,皆在空间中相邻接”,则这规律便是普遍地有效的而且是无任何限制的。
上文说“这个命题”,而这里换一个词语说“这规律”(rule)。就是说,这个命题代表一个原则,无任何限制,普遍地有效。“一切事物,当作外部现象看,皆在空间中相邻接”,这个命题当一个rule看,当一个通则看,它是一句原则性的话。他这里是用“rule”,“rule”这个字我译作“规律”。“principle”译作“原则”。“proposition”译作“命题”。
既说是一个命题,现在为什么当作一个规律呢?就是说,这个命题有规则性,能到处都有效。
因此,就那“能够外在地被呈现于我们而为对象”的任何东西说,我们的解释建立空间之“实在性”,即空间之客观有效性,但是,就事物当其通过理性,即是说,不管我们的感性之构造,而即依其自身而被考量时说,我们的解释同时亦建立空间之“观念性”。(A28,B44;牟译本页131)
在康德的思想中,这一段是最难了解的,这就是专门的。“实在性”“观念性”这两个名词具专门性。康德是说,空间之所以有“实在性”只能够应用到感触直觉的对象,也就是只能应用到现象。这些东西是“能够外在地被呈现于我们而为对象”的,就这一类对象说,空间有实在性(reality)。所谓“实在性”,他再换一个名词,那就是客观有效性(objective validity)。所谓“实在性”就是它的有效性,这个地方,实在性与有效性相通。
“建立空间之‘实在性’”,那就是说,空间是个实在的东西,不是一个虚妄。这只对着现象讲。只就着这个东西外在地呈现于我们而为对象讲,它一定在空间中。这时候,空间就有它的实在性。有它的实在性也就是说有它的客观的有效性,有客观的有效性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客观地应用到这个地方来。这种实在性他下文又叫做经验的实在性。
可是另一方面,当不管我们感性的构造,而光从理性上来考量这个事物,这时候,空间没有实在性。因为这时候,你光是理性上想的这个东西没有显现到我的感性面前,它不是个现象。它不是现象,空间对于它就没有实在性,没有实在性就没有客观有效性。没有客观有效性就是空间没有地方应用。因为非得这个东西显到我这里,空间才有用。光是我理性上想的东西,就是那个东西没有显,空间往哪里应用呢?那么,这个时候,我们上面的解释所建立的是空间的“观念性”。“观念性”就是说那只是一个观念,我们理性上的一个观念没有实在性呀。这个“观念性”与“实在性”是相反的、相对的。这两个名词要注意。
实在性就是reality;观念性就是ideality。“ideality”也可以译作理想性,但在这个地方我们不用“理想”这种字。譬如,idealism我们可以译作观念主义,也可以说是理想主义。在某一个意义上广义地说,可以说是理想主义,譬如讲文化理想。但在讲知识论的时候,ideality就是观念性。或者你可以说理念性,因为它是从理性上考虑这一个东西嘛。单从理性上考虑这个东西,空间没有地方应用,所以,空间只是一个理性上的观念。理性上的观念康德也叫作理念,就是理性上的一个概念。
康德考量一个东西可能不可能,他一定分两种。一个是逻辑的可能性。空间这个概念逻辑上可能,这个概念不矛盾,不自相矛盾就是逻辑的可能性。但是,光是逻辑上可能,它不一定有实在性。假定它在这里只有逻辑的可能性,而到处没有应用,那就只是一个观念。所以,一个概念的“实在性”与“观念性”在我们人类的思考里是分开处理的。不是说,一说到概念就马上肯定它的实在性呀。一定要分开处理、分开考量。
康德这话是对着柏拉图讲的。柏拉图说任何东西都有一个Idea,譬如,现实上白的东西一定有“白的”Idea作它的标准。这个不错,这个logical postulate是可以的。但是,柏拉图马上就肯定这个Idea是最真实的。这点康德就不赞成,他就要说话了。所以,在康德的脑子里面,说到Idea的时候,Idea是可能,它是一个概念嘛。但是,这个概念有没有实在性呢?这要另作考虑,要另说。康德有这个分辨,柏拉图没有这个分辨。柏拉图是古代的思想。在这个情况下,康德就称之为dogmatic。柏拉图就是独断的理性主义,莱布尼茨也属于这一类。
康德是从人类理性的立场、实践理性的立场讲,这个思想贯穿他的全部系统(whole system)。譬如考虑到上帝,上帝这个理念(idea)是可能的,这个理念并不自相矛盾。但是,仅凭这个理念你就能肯定上帝存在吗?这不行的。所以,理念的可能性与理念的实在性不同,有分裂。这就是批判哲学,要经过批判的处理。在康德以前,上帝的概念就等于上帝的存在,一说到上帝的概念马上就肯定祂的存在。肯定祂的存在就是肯定祂的实在性嘛。这个就是独断的理性主义所证明的上帝存在,这个证明是不可靠的。灵魂不灭、自由也是如此。
这个地方,讲到空间也是如此。空间是有实在性,但这个实在性只能应用到有现象呈现给我的时候,假若没有现象呈现给我们,你想东西只是通过理性来想,也就是说,不管我们的感性之构造如何。那么,这个时候,空间没有应用处,这个空间就是一个观念,就是空理念。空理念就是说没有实在性。这就是康德说ideality的意义。所以,他一方面建立空间的实在性,也就是客观有效性,一方面也说明空间的观念性,或者说理念性。
理性所想的东西不一定是经验的实际呈现呀。光从概念的分析不能知道一个东西。举例说,学化学的人,他可以说得头头是道,粉笔的化学成分,化学公式他都可以背得过。但背得过没有用的,你那是理性上思考的粉笔,你所知道的粉笔是理性的知识。
依是,就一切可能的外部经验说,我们肯断空间之“经验的实在性”。(A28,B44;牟译本页131-2)
“一切可能的”这个“可能”不是指逻辑的可能,不是说逻辑上可能而实际上不可能。这个地方,这个“可能”是说不为眼前某一个特殊的经验所限,所有经验在内,包括过去、现在、将来,只要是经验,只要是属于感性的,都在内。
“就一切可能的外部经验说,我们肯断空间之‘经验的实在性’”,上文只说“实在性”,那个“实在性”就是“经验的实在性”嘛。经验的实在性就是客观的有效性。那就是说,空间的实在性只在经验上有效,那也就是说,有直觉的现象呈现到我这里来,我可以看到这个现象,看到就是经验到。这个地方就说经验,所以,从那个地方进一步说“经验的实在性”(empirical reality)。
“empirical”是形容词,德文也是形容词。严格讲,“empirical reality”当该这样理解:就是在经验上它有实在性。从字面上看,“empirical reality”,可以有另一种理解:就是这个实在性从经验来。这个了解是错的。
譬如说一个“经验的对象”(empirical object),就是说,这个东西是经验的,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可以通过感性来判断,这是一个经验的东西,这个东西从经验来的。康德说空间之“经验的实在性”不是这个意思,因为空间不是一个经验的概念嘛。空间这个form是a priori。所以,他这个地方说“经验的实在性”,就是说在经验上,在感性上,它有实在性,在感性的现象上有实在性,有客观妥效性。并不是说“空间”这个form从经验来,也不是说“空间”这个form可以用感觉来看到的。你看到的是那个material,form是看不到的。Form是a priori,先验地存在于心中。空间这个form本身是一个纯粹的直觉。康德这种词句很麻烦的,你要会了解才行。
而同时我们却亦肯断空间之“超越的观念性”。(A28,B44;牟译本页132)
上文所说“空间之观念性”,是只通过理性考量事物时的空间。那个“观念性”就是这里说的“超越的观念性”。这个地方再给你加一个形容词。“超越的观念性”就是只通过理性而不管我们的感性之构造,就是离开感性。这个“超越”的意思就是“超离”的意思。这个地方的“transcendental”就等于“transcendent”,transcendent就是“超离”或者“超绝”。所以,肯·士密斯(Kemp Smith)的英译本在这里加一个注语告诉我们:康德在这里不小心,他的意思是transcendent,不是transcendental。事实上,康德不一定是不小心,他使用这两个字有时不很严格的。我在《现象与物自身》的附录里解释这个“超越的观念论”那段文章你们要仔细看。
“Transcendental”这个字康德到处使用,你不能说他到处不小心呀,他哪有那么多的不小心呢?transcendental本来有两用,一个是内指,一个是外指。他这个地方所说的“transcendental”是外指,外指就等于那个transcendent。“内指”就是内在于经验,它虽然是先验的,但它内在于经验,这就叫作内指。“外指”就是离开感性,超出去,一往不返。Transcendental本来有这两个意思。
“就一切可能的外部经验说,我们肯断空间之‘经验的实在性’;而同时我们却亦肯断空间之‘超越的观念性’”。这个地方所说的“超越的观念性”就是“超离的观念性”。超离什么呢?就是超离感性。超离感性以后,这个空间就是一个观念,一无所有,只是一个空观念。
所以,所谓建立空间的观念性,就等于超越的观念性。那么,所谓建立空间的实在性、客观有效性,就等于经验的实在性。这是讲空间最专门的一点、最工巧的一点。这并不容易了解,你能了解这点,你就能了解康德的全部,因为这一点在他的whole system里面到处应用。后面讲到antinomy的地方还是这个观念。但是,一般人不了解康德使用这个“观念性”的意义。
这个地方是就着空间讲空间之“经验的实在性”,再推广一下,就全部哲学系统讲,在知识范围之内,就叫作“经验的实在论”(empirical realism)。时间也一样。Empirical realism是整个系统的一个doctrine,空间是其中的一个例证(example)。就着空间的观念性讲,那就是“超越的观念性”(transcendental ideality),也叫作“超越的观念论”(transcendental idealism),也可以译作“超越的理念论”。不管你说“理念”,或说“观念”,那都只是一个概念,没有实在性的。康德说“idealism”是就着它的实在性讲。
康德的whole system就是“超越的观念论”与“经验的实在论”这两个词语,你了解这两个词语,你就把康德的全部思想都了解了。这个就是康德的哲学。这个“transcendental idealism^没有人能了解的,不是说没有人有这个聪明,而是说他们根本没有把康德的书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一读,就是望文生义。
有人说康德是最大的唯心论,其实把“idealism”译作“唯心论”是不对的。柏克莱也是idealism,那么,康德所说的transcendental idealism与柏克莱的idealism有什么分别呢?柏克莱那个idealism是subjective idealism。柏克莱的idealism没有这些a priori form——时间、空间、范畴。康德有这些form,这些form都是先验的(a priori)。Transcendental idealism有时候也叫作formal idealism。所以名之为超越者,就是因为我们有一些a priori form,这些a priori form都是我们主体方面的,内在于我们的主体的。因此名之曰超越的idealism。柏克莱则没有这方面那些先天的东西。
所以,transcendental idealism还有一个名字叫作formal idealism,formal idealism是对着material idealism讲的。柏克莱那种idealism就是material idealism。这两个是相对的。柏克莱的idealism也叫作subjective idealism,或者说dogmatic idealism(独断的观念论)。与dogmatic idealism相对,那么,这个就叫作critical idealism。Dogmatic与critical相对;subjective与transcendental相对;material与formal相对。
康德说:我这个idealism也叫作formal idealism。那么,formal之所以为formal在什么地方呢?为什么叫作“形式”呢?就是因为我们有时间、空间、范畴这些先验的形式。这样解释是完全错误的。假定你要从时间、空间这方面说,当该是“经验的实在论”,而不是“超越的观念论”。这个“超越的观念论”与“经验的实在论”不是同义语呀,但这两个相连,在经验方面有实在性,离开经验,离开感性,它就是个观念。从“离开”这方面讲,它是超越的,这叫作“超越的观念论”;不离开就是内指的。所以,一个是外指,一个是内指。我在这个地方用“外指”“内指”这两个词。
“内指”就是不离开经验,不离开感性。这个“内指”不是internal,而是immanent。“外指”就是transcendent。所以,内指地讲是经验的实在论。假定你从时间、空间——我们感性的先验形式,从知性的范畴来完成我们经验的条件,那么,它是经验的实在性。它外指地讲才是超越的观念论。所以,不能因为它有时间、空间来作我们感性的形式,有范畴作为我们判断现象的条件,就因此名之曰“formal idealism”,因此名之曰“transcendental idealism”。这种解释是不对的。照你这个解释正好是经验的实在论,而并不是超越的观念论。
康德谈transcendental idealism,这不是他的正面的思想,他的正面思想是empirical realism。当他说“超越的观念论”,这不是一个好的意思,在这个情况下,那些东西根本只是一个空观念,而没有实在性。譬如说,上帝只是一个空观念。这是消极面,这是negative,不是positive。假定你说康德是最大的唯心论,我们反对唯心论,唯心论是可耻的,所以,我们说他是transcendental idealism。这样一来,正好把那个消极面看成是一个积极面。这个是不对的。这不是很容易了解的,我们平常都不这样了解。所以,我说念哲学很困难,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因为我们中国人没有这一套。这是十七世纪以来出了这些思想。
什么realism、idealism、materialism,这些都是从笛卡儿以后近代的词语,弄得非常复杂,而且没有人懂。这些都成了古董,现在念哲学的人也不辩论这些,就当古董看。讲语言分析、逻辑分析的人把这些一扫而光,分析掉了,没有了。他们不理这些问题。但是,不理也不行呀。
“超越的观念论”这是一个贬词,不是一个赞词。就是说你没有得到它的实在性,它只是个观念。而且就空间讲,空间根本不能向超越方面应用,向那方面应用完全是一个虚妄。就范畴讲,你可以向那方面应用,但你没有应用的经验条件,那也只是一个空观念。
我们说“超越的观念论”就是“形式的观念论”,那不是因为它有先验的时间、空间作感性的形式而名之曰形式的观念论。所谓“形式的”,就是根本没有内容的、空洞的,也就是空观念的意思。这个“formal”不是好的意思。
康德从三个方面来justify(证成)“经验的实在论”“超越的观念论”这个主张。第一是空间,第二是时间,第三是现象。当你说到现象的时候,你必须意识到现象就是在我感性的主体中呈现。我们平常说现象是很笼统的。假定你说到现象,而你不知道它在感性主体中呈现,而只说现象一般,或者只通过理性来思考这个“现象“这个“现象”就变成物自身,这个“现象”就一无所有。
一说“现象”就在感性主体中呈现。假定你脱离感性主体,这个“现象”一无所有。因为它本来在感性主体中才成为现象呀,假定你把感性主体拉掉,现象就没有了。现象没有了,并不是一切东西都没有了,物自身还有呀。这时候,现象成了nothing,nothing就是一个空观念。
就着现象说,现象之所以为现象,现象是实在的,不是一个空观念,它是经验的,就是在感性主体中呈现。假定离开感性主体,从理性上说,那个“现象”就是nothing,一无所有。那就成了超越的观念。所以,他这个“超越的观念论”从三阶段justify。
所以,他这个“超越的观念论”是消极的意义,这很明显。这不是我们说“理想主义”是好的,可贵的。这个地方不是那个意思,这不代表理想,这就是空观念的意思。空间、时间离开我们的感性什么也不是,不但是空观念,而且是nothing。现象方面,我们说没有现象还有物自身嘛。但是,你不能说离开感性主体,还有时间、空间的在其自己,你不能说有物自身意义的时间、空间。这种说法不通的。
一个东西,譬如说,一枝粉笔,你可以说粉笔之在其自己,这是物自身。粉笔当一个现象看,它可以显到我眼前。但是,你不能说还有现象意义的时间、空间,有物自身意义的时间、空间。这是不通的。离开感性主体,时间、空间什么也不是。所以说,时间、空间只是从人类立场说的。照西方传统讲,在上帝那里,时间、空间没有了。照佛教讲,在般若智那里,时间、空间没有了。在王阳明所言良知这个地方,时间、空间也没有了。
我再给你们说一个意思。这个“idealism”有许多意义,但没有一个可以翻译作“唯心论”的,译作“唯心论”是错的。柏拉图讲Idea,Idea是一个form,是最真实的东西,这个Idea与心有关系,但它不是心呀。在柏拉图那个地方,心是什么呢?心是soul(灵魂)。Idea与灵魂有关系,这个关系是所知与能知的关系。灵魂是能知道的;Idea是所知道的,是object,它是所知的对象。那么,你怎么能说这是唯心论呢?历来都说柏拉图是实在论,柏拉图是实在论的思想。他之所以是实在论,就是他说Idea是实在的。Idea是所;心是能。能、所是中国的老名词,这种名词是佛教里面的,中国先秦经典里也没有这种名词。能、所的关系是认知的关系,能是subject;所是object。
柏克莱也讲idea,不过这个idea不是柏拉图意义的idea,他这个idea也是现实的东西,是actual object,是最具体最现实的东西。它不是我们的心理学上的idea,它是所。它不是我们看到一枝粉笔,心理上想到它可以写黑板。他所说的idea是我们知觉的对象,这个不是心理学的意义。平常拿心理主义来解释柏克莱的思想,严格讲是不太妥当的。所以,有人以为依照柏克莱的讲法,天下事物是我心中的一些idea(观念),这不成了耍魔术吗?传到中国来,天天宣传柏克莱是主观唯心论、主观观念论,中国人很难了解柏克莱的idealism。
柏克莱的那个idea是经验的,知觉所觉到的,具体而真实的东西,它实质上是actual
object。既然是actual
object,为什么名之曰idea呢?柏克莱为什么用这个名词,他有他的理由。它也是object,这些object后面的支持点(supporting
所以,严格讲,西方人没有唯心论,只有理念论。柏拉图的思想我们翻译作“理型论”,因为他的Idea就是form、archetype。柏克莱的idea严格讲不要译作“观念”,译作“观念”是不通的。严格讲,柏克莱这个idea是觉象的意思,而且这个觉象是主观的意思。可以说柏克莱是主观的觉象论subjective idealism。
康德这个idea是理性的概念,理性的概念有时候有实在性,有时候没有实在性。上帝、灵魂不灭,自由这三者在知识的立场讲没有实在性,那么,这个时候就叫作“超越的观念论”。就时间、空间讲,时间、空间离开我们的感性直觉是空观念,is nothing,什么也没有。就上帝而言,尽管我们不能证明祂的实在性,还不能说什么也没有呀,至少还是个概念呀。
所以,在康德这个地方,这个idealism叫作“超越的理念论”。理念还是个客观的东西,就是说这个时候它只是一个概念,没有一个实在的东西为它所指就是了。就是说,它的实在性你找不到。
柏拉图那里叫作“理型论”,柏克莱那里叫作“觉象论”,康德这里就叫作“理念论”。西方哲学从古希腊起直至现在并没有真正的唯心论,只有理型论、觉象论、理念论,这都是知识论上的。真正的唯心论在东方才有。譬如,佛教里面的“真常唯心”,“真常唯心”就是真常心。如来藏自性清静心就是真常心。唯识、阿赖耶识、八识,那也是心,那是识心。真正的唯心在“真常唯心”,就是如来藏自性清静心,一心开二门。这个才是真正的唯心。这不是idea,不是柏拉图意义的Idea。也不是柏克莱意义的idea,也不是康德意义的idea。它就是心,它是最真实、恒常不变的一个心。这才是真正的唯心论,这个意义的“唯心”西方人没有的。而这个意义的“唯心”并不涵着否认实在。
真正的真常心就是绝对的唯心,绝对的唯心就是绝对的实在。真常心才能了解粉笔之在其自己。没有观念,观念早化掉了,观念是虚假的。
譬如说,陆象山说:“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年谱》于十三岁年下系),那是“心”,不是个idea。这个“心”就是陆象山根据孟子讲的“本心”。王阳明讲的“良知”也是心。你不能说这个“良知”是idea,那不通的。这种思想西方人没有的,这方面西方人差得很,他们只是在概念上啰啰嗦嗦,很精明,事实上,他们的境界是很差的。
关于“idealism”这个字我给你们讲了这些话,你们自己要会思索、要用功。你知道,了解一个东西并不很容易的。我读书并没有人仔细讲给我听呀,都是自己用心思考的。你找参考书找不到的,你看康德本身,康德本身难读得很,他这里一句,那里一句的,把你弄糊涂了,你看不懂的。你看哲学史上讲的“transcendental idealism”通通不对的,那是瞎扯。为了了解这个问题,我当时看了很多书。当时,我拿这个问题问刘述先先生,他讲了一大套,以后我就知道他讲得不对,他瞎讲,望文生义。我也看康德专家的书,巴通(H.J.Paton)讲康德的《纯粹理性之批判》的那部书里面,有好几个小题目都用“transcendental idealism”,我找来看看,糊涂得很,我看了以后还是不懂。
康德也有解释,他那个解释就是说明空间是直觉的形式,说了一大套。这一大套我已经知道了,那么,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说“transcendental idealism”,呢?我还是不清楚。这等于没有说明。你这个地方的意思与柏克莱的分别在哪里呢?所以,我自己用心思考。
康德的“经验的实在论”与“超越的观念论”与笛卡儿(Descartes)刚好相反。笛卡儿是“经验的观念论”与“超越的实在论”。康德是针对笛卡儿讲,他还不是针对柏克莱讲,因为柏克莱只有“经验的观念论”这个意思,没有“超越的实在论”这个意思。所以,我把这些都仔细查出来,然后才了解康德的意思。因为康德只是简单几句话,他们心中很清楚了。但表达出来,语言上容易起误会。但世界上别的国家的人看来,他们不知道。
康德专家巴通那部书好几个地方讲“transcendental idealism”,我看了半天还是大糊涂,没有明白。所以,他们这些专家哲学头脑很差的,你们不要相信那些专家。英美人大体很难了解康德的思想,他们翻译康德的书,但严格讲,他们并不真的了解康德,就是肯·士密斯也包括在内,他的理解很差的。
所以,康德的思想出现到现在二百年了。这两百年来,讲康德的有多少呢?事实上很少有真正了解的,又没有真正能顺着康德这条路往前进。所以我有一次在台大讲演,我就说:康德思想自康德以后没有一个善绍者。没有一个人能够很好地继承康德的思想,顺着他这条路往前进。这句话并不是说大话,事实上是如此。
不但英美人不了解康德,不能善绍。德国人也如此。费希特(Fichte)最好,最接近康德,但他是接近康德的practical reason,道德意识很强。这个人在德国的地位很高,他是moral idealism,真正代表日耳曼的精神。但是,他的那套思想不是全部根据康德来的。费希特下面就是黑格尔,还有谢林(Schelling)。这三大哲学家都是从康德开出来的,他们都叫作“德国唯心论”(German Idealism),也就是德国的观念论。事实上,这个名词是一个最麻烦的名词。
费希特、黑格尔、谢林三个人都有贡献,他们都是从康德开出,但不是直接根据康德思路下来的。康德思想不是没有问题,他是有问题,他们三人都不满意康德。你不满意康德,那么,你得对康德的这个问题有解答才行呀,你能把这个问题处理得很好,你才能往前进呀。这个就是善绍。你随便另开一个开端,瞎说一套,那不是善绍。
他们三人不满意康德哪一点呢?他们说:康德说我们不能知道noumena。这是他们不满意的。那么,我问你:你如何能知道呢?康德说我们不知道noumena,那是因为我们没有intellectual intuition,我的intuition都是sensible intuition。你们不满意,那么,你们能知道noumena吗?费希特说他知道,黑格尔说他知道。那么,你有intellectual intuition吗?他们都没有从这地方辩论,但他们都默默之中,无形中假定有intellectual intuition。但是,他们都不正式提出。这是一个问题嘛,你要辩呀,你要通过这个问题,你要建立这个,你就要通得过这个问题。
所以,我说:康德思想自康德以后没有一个善绍者。费希特他们不行,往后的更不行了。现在的新康德派更糟糕。康德的地位在德国不得了,出了这么一位圣人,把他们笼罩住了,没有一个人能超出康德这个范围的。想离开康德而发挥的就是胡塞尔(Husserl),海德格尔(Heidegger),这些是德国的反康德的思想,至少是不同意康德的,在康德之外另走一条路的。现在最流行的就是胡塞尔的现象学,还有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
康德哲学的真正善绍在中国,中国人能了解康德。现在的中国人不了解呀,不但你们不了解,那些念哲学的都不了解。王阳明了解。佛教那些大菩萨,譬如智者大师,那些讲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的人一下子就了解。所以,康德的智慧是在中国传统,中国以前没有康德那个架子,康德贡献出一个架子。这个架子中国人很能接受的。康德贡献这个架子,但他再往前进一步就不行了。我们接受这个架子,而且我们想再往前进一步。我们为什么可以作到呢?假定康德问这个问题,王阳明有答复。王阳明可以答复你,尽管王阳明没有这些观念。
我不能知道物自身,我不能知道noumena,假定你不满意这一点,你说你能知道。你怎么能知道呢?假定康德这样问,王阳明可以答复他,佛教可以答复他。他们能答复,就能指出康德的那个缺点,并不是头痛医脚,随便说的。这个缺点不是康德个人的聪明才智不够,是他的传统不够,西方没有这个学问的传统,这个地方就牵涉到最基本的文化传统了。但是,康德的那个架子将来要在中国开花的,这是能汇融中国的传统而使之能够推进的。融摄、消化康德,使康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靠中国人。这个一定的。
所以,你们要好好看看我的那部书。我不是瞎说的,我那部书也不是随便想出来。你不了解中国的东西,你也不了解我那部书。我那部书在中国方面是靠三个阶段的思想来支持的,一个是讲魏晋玄理的《才性与玄理》,一个是《佛性与般若》,一个是《心体与性体》,靠这三部书来支持,这是对于中国传统的了解。另一方面是对于康德的了解。这两条流一汇合,你就可以看出这个问题。假定你不跟中国的传统相照面,光根据西方的传统讲,那么,康德已经讲得很好了,增一分也不得,减一分也不得,最恰到好处。只有跟中国传统对照,就看出味道,看出花样,一个浪花就激出来了。
现在的人轻视中国的哲学,轻视中国的传统,根本缺乏了解嘛。那么,你了解西方哲学吗?也不了解。你到西方去,人家根本不让你教西方哲学呀。你只有本事唬中国人,从胡适之先生开始就是唬中国人,在中国就讲杜威,到美国去就讲中国文化。中国人到美国、英国去,到德国去念博士的,你说你研究康德、黑格尔,他不让你念,材料一大堆的,一下子把你唬住了。你不够资格念康德、黑格尔,你还是念比较哲学算了。
了解中国传统不容易,了解西方传统也不容易。现在的人瞧不起中国哲学,其实最高的智慧,最高的圆熟境界在中国。顺着康德那个架子可以把这个显出来。去年我在崇基书院讲演提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真常心系统的“一心开二门”。
“一心开二门”是《大乘起信论》里面的话。以这句话作标准,西方哲学从柏拉图开始,整个全部哲学就是“一心开二门”。
柏拉图是开二门,两个世界,一个是intellectual world,一个是sensible world。康德也开二门:noumena与phenomena。谁开得最好呢?中国开得最好,佛教开得最好。要是顺着“一心开二门”这个架子思考,王阳明那个系统开得最好,他能开出来。
康德是开一门,他“一心开二门”,结果是开一门,noumena那一门没开出来,noumena开不出来了,结果只开phenomena。“一心开二门”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这个问题通一切哲学系统,一切哲学系统都不能超出这“二门”的范围之外。最后就是康德所说的“经验的实在论”与“超越的观念论”。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个“超越的观念论”化掉而达到“超越的实在论”呢?关键就在这里。中国人可以,绝对的唯心就是绝对的实在。我在《现象与物自身》有这句话。绝对的实在就可以达到物自身,物自身才是真正的实在呀,现象不是真正的实在呀。
因为康德把握不到物自身,“超越的观念论”是一个贬词,不是一个正面的话。我去年给你们讲,不要说你们听不懂,你们的老师各个在那里如聋如哑,就是好像漠不关心的样子。这就好像佛在说《华严经》,那些小乘就如聋如哑。
讲哲学讲到这个地方才是精微的境界,这个不是粗枝大叶的哲学史上的知识,不是几个领域、几个简单的观念就行的。劳思光先生假充内行,假充懂得,事实上他并不懂。他就是有几个general
idea讲得clear and distinct,他这个人的好处就是cl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