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三先生讲演录《实践的智慧学》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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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讲
儒家仁智合一的这一套就是实践的智慧学。从仁这方面开全部的道德界,智的这方面则可以上下通。与仁合一,永远不脱离的那个智就是从仁心发的那个光,所以假定这个地方也说智,它就相当于康德所说的intellectual intuition(智的直觉)。王阳明所说的良知发的光就是智的直觉。王阳明就拿“良知”二字代表“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四端之心。
孟子所说的四端之心后来发展,或者是程明道根据孔子所说的仁,拿仁来代表,总起来说仁心也可以。陆象山叫做本心,拿本心来代表。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这四端之心通通是本心。本心用英文表示就是original mind,或是transcendental mind。本心是transcendental mind,是超越的心,不是empirical,不是经验的,不是感性的。到王阳明出来就说良知,拿良知这个概念统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就是把孟子所言“是非之心,智也”提出来,从这个地方统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种种讲法,都是一样的。假定“智”这样讲,就是往上通,通四端之心、本心、仁、良知。往上通的智就是本心、仁心所发光。
本心、仁心内敛地看,就是生命的主体、常体。所以说:“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论语?里仁第四》)“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论语•里仁第四》)“智及仁守”。内敛地讲,以仁作主。一切道理要靠仁体来守住。所以《论语》上说:“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论语•卫灵公第十五》)这些话很重要,你们要知道。
从智这个地方讲及,从仁这个地方讲守。智及仁守是两个很重要的观念。“及”就是光要往外射,到那个地方去要靠光。没有光,你那个仁到不了那里去,穿不出去了,通不出去了。所以讲智及仁守,但是必须以仁作主。智一定要隶属于仁。所以说仁以养智、摄智归仁。智一定要往上通。儒家说这个智从学讲,孟子说:“学而不厌,智也。”这是根据孔子的精神而来的。孔子说的学通上通下,通下开understanding,通上就是智的直觉。
西方人首先开出的是知性。柏拉图那套理智主义纯粹是知性的路。所以,柏拉图特别重视数学、几何学。到近代的西方哲学家,不管是洛克、休谟、贝克莱,还是莱布尼茨、康德,主要的问题就是检讨pure understanding,或者英国的那些哲学家就讲human understanding。西方重视知性,因为我们的整个知识都属于知性的。所以,知性是知识的一个能力,这就是对外在世界可以下判断的一个能力。所以,到康德出来就正式来分解这个pure understanding,而不停在一般的检讨。纯粹的知性就是把那些经验的成分都抽掉,不要有任何经验的夹杂,看看这种纯粹的知性有些什么作用、能力,就从这个地方建立一切的知识。而这种意义的纯粹知性中国没有开出来。
尽管中国所言学通上通下,但是,你也要知道通上是什么作用,这种永远跟仁合在一起的学的作用是一种什么样的作用,这种作用是什么形态。譬如,王阳明讲良知,良知所表现的那个“知”,不是知性,良知所表现的“知”不能成科学的。这种分别是常识。要想开科学知识,非要靠知性(understanding)出现不可。而这种知性在我们中国文化里面始终没有磨练出来。我们天天用这个知性,不管是训诂家、考据家、历史学家,天天用,但是习而不察,始终没有意识到你所使用的这个能力。没有反省到,没有把知性这个能力突出来。所以牵连到有三种学问没有独立发展,不能正式成立。因为那三种学问就是纯粹知性的事情。这三种学问就是逻辑学、经验科学、数学。这三种独立学问在中国文化的发展中没有成型。
数学是形式科学,那么,自然科学是经验科学。逻辑学、自然科学、数学,这三种学问从纯粹知性开出,是近代文明的支柱。中国先秦有名家,但名家没有发展出逻辑的形态,没有发展到把逻辑当作一个学问看。真正的名家头脑不在惠施、公孙龙。惠施、公孙龙是诡辩。真正的逻辑头脑在先秦时期表现在荀子,所以,这个时候你们要好好念念荀子。荀子的思想可以表现understanding的作用。但中国人不会讲,连荀子都不会讲。荀子的逻辑头脑很强的,荀子可以做个亚里士多德,但没有做成。他的《正名篇》已经不错了,是头一步,再往下没有发展出来。荀子的学生不行,没有下一代。
西方逻辑学的进步很大。从亚里士多德发展到莱布尼茨、罗素、路易士。就像罗素的《数学原理》,旁的人写不出来的。我们没有这个传统,我们写不出来的。这是现代化呀。逻辑发展,数学也发展。现在的高等数学多专门呀。数学与逻辑关连最密切了,所以叫做名数之学嘛。这两个是学问的根本,有这两个,再加上经验、实验,就成功经验科学。这三种学问在中国一直不成型。不是说中国人没有逻辑的头脑。假如说,读逻辑中国人才会思考,这句话不通的。中国人以前不读逻辑,但是,朱夫子、王阳明的文章都通达得很,也很合乎逻辑。不过,逻辑成一门学问,从具体的思考里抽出来当一个逻辑看,这个我们中国人没有的。逻辑没有训练出来,数学也没有训练出来。中国也有数学,但中国的老数学不行的,那不是现代化的数学。中国也有几何学,乡间丈量土地也用几何学。但那是实用的,不能成一个pure science,这个学问站不住的。所以,几何学虽然发源于埃及,但是西方人讲几何学却成功于希腊,那就是欧几里德几何学。学问当一个学问看,这从希腊开始,这就叫做希腊的传统。这种希腊传统,我名之曰“学的传统”。使各种分门别类的学问成一个概念系统,有始有终,有条有理,这个学的意义就从希腊开出。
中国的学也有一套传统,但那是从实用的立场讲。中国实用意义的科学,譬如天文历数,医卜星相,这些都是经验科学。这就是中国的科学。中国科学的传统停在实用的状态中,没有提炼出来。中国的学的传统没有彰显出来,没有从潜伏的状态变成现实,就是没有从实用的状态提炼出纯粹的科学。就是中国人太实用了,太实用没有用的呀。墨子最讲实用,墨子没有用。你知道吗?中国有一个实用传统,从墨子开始,一直到民国初年的胡适之。胡适之不是讲实用吗?讲的结果是专考据。这个传统我名之曰墨子传统。
墨子批判儒家浪费,他们讲“义者利也。”宋朝浙东学派陈同甫、叶水心等人站在实用立场批判儒家。到清朝颜李学派出来还是这个实用传统,再转型变成乾嘉年间的考据,以实用为号召,这是讲实用主义的墨子传统的变型,不是墨子传统的嫡系。到民国以来就是胡适之,胡适之也是墨子传统的一个嫡系,他从美国回来就宣扬pragmatism,讲墨子,尊墨。墨子传统最讲用,结果最没用。这些学派有哪一个抵得上儒家呢?有哪一个能抵得过儒家的用呢?这个地方就要考虑考虑,这个用当该怎么个讲法。
所以,要开出学的传统不能靠实用主义。胡适之的路对科学一点贡献也没有,乾嘉年间的考据也没有用。科学就是科学,科学要把你的understanding好好训练出来,要好好把你的逻辑的头脑训练出来。念数学就念数学,念物理学就念物理学。不要假借考据,考据《红楼梦》考据不出科学来。
真正有用的学要从孔子“学而不厌”的学的精神向上通智的直觉,向下通understanding。要把understanding正式训练出来。假定你顺着这条线索讲科学,于先秦儒家你要好好念荀子,于宋儒要好好念朱子。顺着朱子的格物穷理、道问学,在哪一个关节上可以接近科学呢?你们要思考。当然朱子自己并不自觉到,他讲道问学这一套不是为的讲科学。他是讲成圣贤,他是理学大家。从朱子的学说可接近科学,你从墨子那个传统讲没有用的。
西方真正了解科学从希腊柏拉图、欧几里德那个理性主义传统。要从理性主义这个传统,能接近科学,这是西方讲科学的一个大流。像英国人重视经验,那是经验主义的传统,经验主义对科学的贡献不是西方讲科学的大流。科学当然需要经验,但是,经验主义的那套思想对于科学的开发不算大流。理性主义才算大流。这种眉目你们要懂。
讲科学的基础有理性主义的讲法,有经验主义、实验主义的讲法。但经验主义、实验主义不是讲科学基础的正宗。杜威的那个pragmatism不是了解科学的正宗,英、美的经验主义都不行。所以,英美的经验主义永远只能停留在说明埃及,因为埃及是实用主义,不能说明希腊,不能说明欧几里德几何学。欧几里德几何学总是要离开经验、感性,那是纯粹的几何学,是理性主义的讲法。所以,后来欧洲大陆笛卡儿、莱布尼茨都是理性主义,康德还是理性主义传统。科学要以理性主义作主,再加上经验。因为讲科学不能离开经验嘛。你们看康德的《纯粹理性之批判》第二版序,那篇文章是了解科学发展史的一个纲要。这种文献当该收入教科书的。那是行家呀,有板有眼,不是荒腔走调的,这种文章一定要看。
所以我说墨子传统在中国没有用,你太讲实用了,结果没有用。这是诡辞、paradox,这是吊诡呀。你要正视这个事实。民国以来都是不了解科学的基础,不了解科学成功的基础在理性主义。这好像念八股文章的秀才,天天念圣贤书,但不了解圣人的精神,只是为取得功名。现在念科学也是取功名呀,聪明的人都念科学去了,有哪几个成科学家呢?但是,现在的风气是如此,聪明才智之士都往那里跑,都浪费了。以前聪明才智之士都在文学院,现在聪明才智之士都在理学院。念科学的人都在做校长、作官,这是风气。
能够开understanding这一面的,在先秦是荀子。孟子不开这一面。孟子开morality那个领域,这是正宗。但是知性也很重要,儒家并不反对。所以,荀子是大儒,孔、孟、荀都是儒家。即使荀子开知性,但是,这一面也没有发展出来。荀子虽然有《正名篇》,但逻辑上没有发展成型。
所以,我们现在讲儒家的这套学问、讲这个教,也就是哲学的古义,要整个的这一套讲出来。从哲学本身讲出来,而且关联到时代、关联到文化,要扣得上。要不然你讲这个哲学干什么嘛。讲哲学不能脱离时代。关联着时代、关联着文化,这个智就重要了。这个智上通智的直觉、下通知性。
知性这一方面在西方是希腊传统,这一方面中国没有真正开出来,假如勉强说,我名之曰羲和传统。你们可以看我的《历史哲学》。但这个学的传统在中国没有成型,在希腊成型了,我们现在学西方文化就是学这个学的传统。但除了学的传统以外,中国还有两个形态。学的传统从智的方面讲,从客观实践方面讲,还有国家、政治、法律,在以前,这是属于儒家的外王的问题。儒家仁智双彰的整个模型就涵着内圣外王。“内圣外王”是《庄子•天下篇》的话,这句话说得很恰当。后来董仲舒就是发展内圣这一面,外王的方面不够。荀子对外王有贡献。孟子也讲王道,但孟子的精神是往内圣方面走。
这就是两行。客观的实践、知性的训练,这两行层次相同,同一个level。我们现在要求现代化,就是要求这两面。要求学的传统,在智方面开逻辑、数学、科学;在实践方面,开国家、政治、法律。这个是中国文化发展的本有的要求。这些都笼括在“外王”这个名称之下。外王直接隶属政治,开王道,王道就涵着事功。墨子讲事功,儒家也讲事功呀,儒家是在外王中开事功,不是那个浅薄的实用主义。王道的直接的意义就是民主政治,反对霸道。事功不能乱来,要根据轨道来,事功一定连着学问。
现在要求现代化就是要开出学的传统、王道的传统,这是中国文化发展的必然要求、自身的要求。中国老的形态为什么外王开不出来呢?为什么这个直接意义的王道、这个民主政治开不出来呢?为什么还藏在里面开不出来呢?为什么科学、事功开不出来呢?因为中国民族性是浪漫性的,不守规矩,对事功型的人物不感兴趣。帮助汉高祖打天下的张良不是事功型的人物,事功型的人物是萧何。萧何这个人没有趣味,大家对他不感兴趣。中国人对打天下的汉高祖感兴趣,对摇鹅毛扇的军师张良感兴趣。打天下不是事功呀,打天下的精神不是事功的精神。事功的精神不是浪漫性的,是散文式的。
所以,要开出外王,要注意基本的精神、要开学的传统。中国的学问是成圣成贤之学,圣贤不能开科学的。天天做圣人,圣人不能做科学家、政治家。圣人不反对科学,但圣人不能做科学家。道统、学统、政统这三统在中国的表现,哪一统表现最好呢?只有道统表现得好,一切都归到道统,所以道统表现得最好。我们现在要求现代化,就是要求学统、政统,这两统要与道统相调节,不要弄成冲突。要相调节,就要讲文化问题、要懂中国的哲学。
我们讲中国哲学从仁且智这个original norm开,西方哲学从希腊那个传统开。中国文化发展的脉络也很清楚,开现代化有什么了不起呢?这很简单,就是外王嘛。这很简单,走正当的路不就开出来的吗?只要社会持续稳定,自然生长就一定开现代化。中国现代化本来不是困难,中国原来是自然经济,顺着自然经济发展就可以开出现代化。
“仁智合一”“仁以养智”“摄智归仁”,儒家就是这个形态。前天在中大讲了一遍,今天在这里重复一下。
仁智合一的整个系统就含有我们所说的两层存有论的问题。我的《现象与物自身》就提出两层存有论的问题。“仁以养智”“摄智归仁”所规定的仁智合一的形态是中华民族的一个文化动力。这全部的系统就是两层存有论,这两层存有论怎么来了解呢?关键就在那个“智”。“智”可以往上讲,也可以往下讲。往上提就是与仁合一,那个仁就是“以感通为性,以润物为用。”孔子所说的仁经过长期的了解,了解到最后就是程明道的两句话。
程明道说:“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又说:“医书以手足痿痺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那么,仁就是有觉。所以,我用两句话表示仁,“仁以感通为性,以润物为用。”这是对于孔子所言仁贯通上下地了解。假定你从《论语》里孔子讲仁的那些语句连贯起来了解,最后也会往这个地方指点。
往上提而与仁合一的那个智就相当于康德所说的智的直觉(intellectual intuition)。智的直觉的对象是什么呢?是物自身。仁以感通为性,以润物为用,感通所到的地方就有存在。仁感通不到的地方就没有存在。感通到,这个仁就润泽它。从感通所及、所润的这个物也是物自身,不是现象意义的物。这两方面都可以牵涉到物自身,从仁这儿讲可以,从智那儿讲也可以。这个智是与仁合一的那个智、上提讲的智。
从仁讲的智就是智的直觉,智的直觉的对象就是物自身。从仁以感通为性,以润物为用,从感通之所润所及的那个物也是物自身。这两方面合起来,以后在王学的“四无句”里表达,发展到最后就是王龙溪的“四无句”。“四无句”里的那个物是“明觉之感应为物”,“明觉之感应为物”的那个物是物自身,不是现象。
“四无句”云:“心是无心之心,意是无意之意,知是无知之知,物是无物之物。”这种话最玄。我给你们提出来,你们自己要看书才行。又云:“无心之心则藏密,无意之意则应圆,无知之知则体寂,无物之物则用神。”这个时候的物就是物自身的物。在中国,物自身的物通于仁,通于智,它是个朗现,它可以呈现。在康德,物自身不可以呈现呀。因为在康德,人没有智的直觉,智的直觉属于上帝。
在西方,也没有中国式的仁。仁、智都属于上帝。仁表现为上帝的universal love,那完全成另一套。所以,康德对于希腊哲学的古义,他也可以讲实践的智慧学,但结果成立道德的神学(moral theology)。物自身还是不能呈现的。这是西方的那一套。我刚才讲的这一套照中国讲。智往上提就是我刚才所说的,要是智往下开呢?这个智与仁分开了。往下开的智不是智的直觉。智的直觉一定要与仁合一,与仁打成一片。智往下开,开成什么呢?开成pure understanding,就是开知性。知性就是成功科学的一个机能,在知性这个地方有三种学问关涉在内,这就是:逻辑、数学、科学。而逻辑、数学、科学在中国没有出来,关键在于understanding没有提炼出来。不是说中国人没有理解呀,中国人也很有理解。但是,作名词用的这个understanding这个机能没有提炼出来。在西方,近代哲学都在考察understanding,洛克如此,休谟如此,贝克莱如此,莱布尼茨也如此。所以到康德出来,正式解剖我们的pure understanding,可见,知性的重要性多么大!
在中国的思想家里面,唯一一个可以从他的学问的作用上把人的pure understanding提炼出来的,那就是荀子。荀子并不是自觉的,他不是专讲understanding。荀子的学问可以把人的pure understanding提炼出来,但是,他并不是正式独立地考察understanding。他的全部学问都是understanding在起作用,所以他有《正名篇》,他重视统类,隆礼义而杀诗书。荀子学问的精神是在磨练我们的understanding,但是,以往几千年也没有人正视荀子这方面的价值。荀子一直在运用understanding,但他并没有做反省地正视这个understanding本身,就是习而不察啦。
孟子的学问不是运用understanding,孟子的学问不是建立在understanding上。孟子的学问是在运用我们的moral mind,还是根据孔子的那个传统下来。孔子也不是运用我们的understanding,孔子所表现是仁、智。仁、智一转就是孟子所说四端之心。孔子、孟子表现的是道德心灵的运用。道德心灵(moral mind)是现在的词语,这个不错的。
所以,在中国的思想家中只有荀子一个在训练你的understanding,就是朱夫子道问学也不是训练understanding。这个可以看出中国学问的方向。
孟子说:“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这个智往下开的时候就开understanding,一开understanding就暂时脱离仁。暂时脱离仁的这个understanding才有自己的一套。这个understanding本身才有独立的意义。有独立意义的understanding就成功逻辑、数学、科学。逻辑本身就是pure understanding的一种运用的结果,数学也是pure understanding运用的结果,数学是一种形式科学(formal science)。经验科学(物理、化学)就是以形式条件加上经验,这个就是知性的经验使用。知性的经验使用就成功自然科学,再加上社会科学。逻辑、数学是知性的先验的使用,形式的使用,知性的先验的形式的使用就成功逻辑、数学。
在中国,知性的运用停在经验的使用,始终没有提炼出来。所以,逻辑、数学、科学这三门学问在中国始终没有根,这三门学问始终没有形成。逻辑没有当一门纯粹的学问呈现出来,数学也没有当一门纯粹的学问呈现出来。中国也有数学,但中国的数学停在实用的状态。几何三角中国古代就有,跟埃及一样,但停在实用状态的数学不行呀。
对于科学各门的发展,你们都要知道一点。所以,我介绍你们读康德《纯粹理性之批判》第二版序言。那篇文章就是讲成功各种学问的经过,它可以提出来作为高等教育的文选。它说明西方各种学问是如何成立的,这种常识你们都要懂。它说明首先出现,成学问的是逻辑,其次是数学,数学之中最早是几何学,然后才是经验科学,经验科学从培根开始,那很晚,近代以来才慢慢形成。首先是逻辑的形成,那靠亚里士多德。中国有名家,但中国的逻辑不成学问。荀子是有逻辑的头脑,但是,逻辑在荀子那里只是头一步,再没有往前进,没有人继承。你看这个影响多大。逻辑是最容易首先成为一门学问的,这完全靠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有形式天才。中国人对这方面完全不注意。所以,中国读书人很差的,那些秀才什么也不懂,天天读圣贤书,越读越糊涂。
有人说逻辑是废话,这是贬意。正式说,照逻辑的正义讲,逻辑就是同义重复(tautology)。Tautology不就是废话吗?但是,tautology之为废话跟唯物论那种废话的意义不同呀。你能了解tautology就了不起。靠亚里士多德有形式天才成功了逻辑,其次是希腊欧几里德成功了几何学。几何学从欧氏几何讲起,不能从埃及讲起。埃及早就发现了几何三角知识,但那是停在实用阶段,没有提炼出来成一个pure science。这个关键非常重要。所以,我说这个学统开始于希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