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三先生四因说讲演录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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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讲
西方依照基督教传统讲上帝创造万物,这是一般人很容易了解的。儒家也较平常,也容易了解,儒家是从“天命不已”讲天地万物创生之道,所以《中庸》云:“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第二十六章)这是儒家的形态。道家是消极的形态,对于天地万物采取一种艺术性的观照态度,“道生”是不生之生。所以道家很特别,这一个智慧是很有吸引人的力量。佛家的看法更不一样,佛家认为一切存在皆由无明起现,但去病不去法,它亦可以在圆佛的修证下保住这一切如幻如化的存在。法的存在虽如幻如化,空无自性,但如实观之,它亦有它的“如此存在而不如彼存在”的一定法则。西方经验主义以为可以从经验上去发现这些法的存在之一定法则,但经验的发现总没有定准。休谟就告诉我们说,经验不能证明太阳明天一定从东方出,太阳明天从东方出是概然的。凡科学命题都是概然的,总是看概然率有多高,但是总达不到一定真。这种事实,佛教也有一个说法,它可以就法的存在之一定法则建立一个俗谛。
俗谛如何能建立呢?佛家以为由“法”字本身的意义即可建立俗谛。窥基说:“法者轨持义”“轨者轨解,可生物议。持者任持,不舍自性。”轨解等于西方亚里士多德所讲之定义(definition)。对于一物有了定义才成一个客观的概念,无定义便没有客观的概念,只是个人主观的联想或主观感觉。对于主观联想或主观感觉是不能客观讨论的,要成一个客观的概念才能讨论。在逻辑的程序上,如何成一个客观的概念呢?曰:“只有通过下定义。”你说的概念能不能够下一个定义?可以下定义,大家可以讨论。照亚里士多德讲,每一个概念有它的内容(intension),有它的外延(extension),内容、外延确定了,它的意义就确定了。定义可以不一样,但你必须把你心中所想的弄清楚,定义也可以错,可以有种种样子,但必须有定义才能讨论。
定义在佛教看就是轨解。轨解是佛教中的词语。在亚里士多德叫做定义,代表一个概念的本质,下定义就是把一个东西的本质表现出来。没有通过定义,这个东西的本质我们不清楚。本质就是轨道,有本质就有轨道,所以“轨者轨解”。按照一个轨道你可以理解。“持者任持,不舍自性。”
任何东西它若能自持其自己,它就不舍其自性,这句话是分析语。每一个东西有它的本义,有它的本义就是有它的自性。每一个“法”都是如此。所以佛教说“法义”,说法义的时候,这个“法”就等于西方哲学的“概念”。从轨持义了解的这个法,说“法”字就等于说法义。法义就是法之义。这个“法义”就等于西方哲学的“概念”(concepts)。严格说,concepts应当译作“概义”。“概念”这个词是从日本来的,用这个“念”不太对。概念是大概的想法,重视主观的作用。concepts不是主观的想法,是主观想法中的那个内容。义是客观的,想法是主观的。若表示想法,那是另一个字,在英文叫conception。平常concepts跟conception没有多大分别,但到真正要分别的时候还是有分别。
concepts就是客观的东西,康德说的概念都是客观的,代表一个客观的东西:所以应该译作“概义”。中文“义”表示客观的,这个义是义理的义。那意思就很明确了,可是我们现在已成习惯,都叫概念。佛教说法义,从法义了解的这个法就是西方的concepts,不是conception。佛教讲“四无碍智”,四无碍就是:辞无碍、义无碍、辩无碍、理无碍。词语不能有滞碍,作文章要通,下字眼要准确,遣词造句要合文法,这叫“辞无碍”。不能有不通的地方,不能前后矛盾,不成系统。所以哲学家唯一的要职是“言之成理,持之有故。”西方哲学家真正达到“四无碍”者只有康德。辩要合逻辑,就是“辩无碍”,合逻辑就是要合因明,因明是为的双方辩论,是独立的一套,跟西方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不同。“义无碍”就是“法无碍”,“义”指法义讲,法义无碍,每一个法有一定的义旨,这个“义”就是从轨持而来。“理无碍”,理就是空理、空如之理,这是最高的。
现在我们注意法义这个“义”,每个法有它的“不舍自性”,就是有它的义。这个“义”从那里来呢?就是从轨持这个地方表示出来。轨持是字面的解释,它那个思想的底子是什么?怎么样成每一个法的轨持呢?它的底子(background)在哪里呢?就是说用“轨持”作字面解释的那个法义的实质根据在什么地方呢?你注意这个问题,切实弄清楚,你便知佛教可以讲出一套知识论,就是建立俗谛。有了俗谛,你便可以与这个世界不隔,可以沟通。佛教传到中国来,中国人对这一套不感兴趣。现在的佛教没有出路,因为它自己封闭,成一个自我封闭的系统,没有生命了,不能跟世界沟通。
《法华经》云:“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所谓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等。”(《方便品第二》)能够成功轨持义的那个法,实际上的底子是靠“前九如”,每个东西有它如此这般的相、性、体、力、作、因、缘、果、报。你要了解任何东西,就要照它的一定相、性、体、力、作、因、缘、果、报了解,就是了解这个法的实相。这是一层意义的实相,佛教说的实相有两层意义。先了解一切法的如是相、性、体、力、作、因、缘、果、报,每一法都不能脱离这前九如,前九如每一个法都有。尽管讲缘起性空,如幻如化,但说法的时候不能乱,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前九如,这是法的差别说,差别说就是分别说,就是现在西方哲学所谓分解的讲法,凡是分析哲学就是差别说。所以,前九如表示每一个法不同,即表示每一法有它自己的实相,这是俗谛的实相。这种通俗的实相,菩萨说法不能违背,即每一法义不能乱,都要了解得恰当。
最后一如,第十如是“如是本末究竟等”,“如是本末究竟等”就是最后说起来每一个法都有如此这般的从本到末的全部过程,这全部过程到最后毕竟平等。从本到末什么意思?九如说的就是从本到末。这第十如中的“等”,表示出另一层的实相。所以在“十如”里面很明显地有两层意义的实相。照天台宗智者大师的讲法,平等的意思可就三方面说:即空而等,即假而等,即中而等。空谛、假谛、中谛,这是天台宗的三谛观。所谓三谛、三观、三智。三观三智是主观的讲,三谛是客观的讲。空、假、中三谛是根据龙树菩萨的《中观论》中的一偈而来的,那一偈就是:“众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这是很重要的一偈,天台宗就拿这一偈的“空、假、中”三谛说明平等。每一个法有如此这般相、性、体、力、作、因、缘、果、报的差别,但说到最后要说“空”统统是空。这叫即空而等,因为统统是空,就平等了。“即”是就着的意思,即空而等,就是就着空而说平等。一切法都是假名,假名施设,要说假统统是假,这即假而等就是就着假而说平等。空、假是分别地讲。但空是就着假来说的,说假是在空中的假,因此,空、假不是客观分离地摆在那里,乃是相即的,因此说中道,就是中道实相理,要说中道统统是中道,这就是即中而等。从中道这里见实相,实相就是如相。中道实相理就是《般若经》说“实相一相,所谓无相,即是‘如相’。”这个理是空理,空如之理,这个实相是《大般若经》所说的实相,实相一相,一相就是没有相,没有相就是如相。那么,这个意思的实相跟前九如的实相不同,这不是很清楚吗?虽然说得很玄,但讲清楚了很容易懂。
所以“如是本末究竟等”,要说空,统统是空。要说假,统统是假,统统是假名,从前九如说统统是假名。要说中道,统统是中道,中道实相。照我们现在的话说,前九如的实相是为的讲科学,讲俗谛,照康德的说法,前九如讲的实相是现象意义的实相。那么“本末究竟等”这里说的实相,中道实相,就是《大般若经)所说“实相一相,所谓无相,即是如相。”这个意义的实相是实相般若中的实相,般若智观照下的实相,这个实相什么也没有,没有那些种种的差别。
佛教说般若有种种名词:实相般若、文字般若,还有观照般若,这都是一个般若。般若代表佛教说的智慧,所以说般若智。佛教说般若智,道家说玄智,道家玄智的意思跟佛教般若智意思不一样,尽管智表现的模式一样,因为般若的意思是要见空,把自性空掉,道家没有这个意思,道家的智慧从有、无显,有、无是道的双重性。儒家也讲智,智的表现模式一样,上帝表现智即神智,也当该是这样,但是内容不一样,教路不同。讲玄是道家的讲法,讲般若是佛教的讲法,讲上帝是基督教的讲法。那么照儒家,那个智怎么讲呢?《论语》仁智双彰,一方面讲仁,一方面讲智,“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智要以仁为体,以仁为本。智发展到最高峰是什么意思?把孔子仁智双彰的意思发展到最高峰,就是王阳明的良知,王阳明讲良知的感应。
良知的感应就是《易•系辞传》说的“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那个感。《咸卦》那个咸就是感的意思。感字是个存有论的词语(ontological term),你可以把这个“感”看作存有论的真实性(ontological reality)。儒家讲感应是创造,在良知与感应中万物就存在。儒家重视天命不已、生生不息的那个道德创造的创造,就是王学讲到最后那个“四无句”也是这样。这种分别很微细,这种分别一定要了解。儒、释、道都讲智,不管是儒家讲良知的感应,道家讲玄览,或者佛教讲实相般若的观照,表现的模式一定一样。这个表现模式发出来的时候,照西方哲学的讲法,就是康德说的“智的直觉”(intellectual intuition)。
智的直觉照字面应该译作“纯智的直觉”,康德的原意就是纯粹的由智发的直觉。不管是道家玄智的智,佛教般若智的智,或是儒家仁智的智,它可以发出一种直觉的作用,那个直觉作用就是从智而发。我们科学认识的直觉是从感性发,康德说我们人的直觉都是从感性而发的,只有上帝才有智的直觉。西方基督教文化传统就是把智的直觉划归给上帝,上帝代表无限心,圣心才是无限心,人心是有限心,发智的直觉者一定是无限心。
照中国儒、释、道三教,我们人这个有限心一定要往上达到无限心,从无限心发的直觉就是智的直觉。中国没有智的直觉这个词语,但并非无这个词语所表示的理境。儒、释、道三教都承认人是有限的存在,现实的人是有限的存在,人不能成神。但人的本体不是现实的人,儒、释、道三教皆肯定那个作为本体的无限心,人通过实践的工夫能体现那个本体。因此有一个圆顿之教,圆顿之教才能圆满地体现那个无限心,圆满地体现之就是成圣、成佛、成真人。智的直觉从无限心而发,人可以体现这个无限心。所以,佛教讲转识成智。这种思想在西方人不可思议。在西方人看来,我们人就是有限存在,人有如此这般的感性,有如此这般的知性,有如此这般的理性。人表现的感性、知性,即使表现的理性还都是识,这个识怎么能转成智呢?但是佛教一定要讲转识成智。识可以转成智,可见从有限心之中可以转成无限心,转成无限心,修行最高就是成菩萨、成佛。菩萨、佛不是God,菩萨还是菩萨,佛还是佛,不是神。
这个地方就看出东方文化跟西方文化的分别。中国人把无限心看成是个本体,这个本体在人的生命中最容易显现,所以只靠人的生命把它体现出来,因此重视实践的智慧学,而并不把这个本体人格化。譬如儒家讲天命不已,《中庸》说:“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那个创生万物的天地之道,《易传》“大哉乾元,万物资始”的乾元,《中庸》说的诚,孔子说的仁。说诚也好,说仁也好,说乾元也好,都一样,这都是当本体看。人是体现这个本体,体现的最高境界是要全部体现。如何能全部体现呢?在我们现实人生里面永远不能全部体现,所以体现过程无限拉长。但它又假定说你可以全部朗现,全部朗现一定有全部朗现的根据,所以东方一定讲圆顿之教,就在这个意思上讲顿教、圆教。
顿教、圆教连在一起讲,佛教讲成佛一定是顿,一下子成佛。你假定一步一步来,你永远不能成佛,因为这个一步一步可以无限的拉长。所以一定讲顿教、顿悟成佛。竺道生不是讲顿悟成佛吗?顿悟后面一定有个根据,使顿悟可能一定要有个圆教。这个发展是必然的,实践的智慧学一定向圆教发展。佛教是充分的自觉到,道家儒家是因为受佛教的影响慢慢的自觉到。这样一来,就不是基督教的形态。
基督教的形态是把那个本体客观化,不但客观化而且要实体化、人格化。经过三化才能讲三位:父位、子位、灵位。它一定要把那个本体看成是客观的实体,而且还要拟人化,拟人化就是人格化。人格化以后,人格神(personal God)才出现,这是信仰,以信仰为中心。典型的信仰就是基督教,这是信仰的形态。东方的智慧不向这个形态发展,它是向康德所说的实践的智慧学发展,发展到最后一定承认无限心,无限心是个本体,它不把它人格化,不是我们祈祷崇拜的对象。它一定把它内在化,视之为人的生命本体,人的生命的唯一责任义务就是体现无限心,就是要把“诚”“仁”“乾元”“天命不已”代表的那个本体体现出来。从现实看,这个体现的过程可以无限拉长,你永远不能全部体现,但你要一下朗现也可以,在这个地方讲圆顿之教。不管儒家道家佛教都有圆顿境界,不讲圆顿之教不能究竟,这个很清楚。现在中国人不好好理解,把这些义理都忘掉了。
与理智的直觉相对反的是感触性的直觉,因为我们凭感性而发的直觉通过耳、目直接看到觉到。照西方讲法,人只有这个感触性的直觉,并没有理智性的直觉,理智性的直觉只有上帝才有,就是康德也不承认人有智的直觉,在这个地方康德也还没有达到中国三教的程度。这个理智的直觉作用在哪里?理智的直觉不是个认识论的词语。西方人从感性发的直觉是认识论上的直觉,从上帝讲的智的直觉不是认识论的,因为上帝直觉这个东西就创造这个东西,它是个创造原则。上帝直觉这个粉笔就创造这个粉笔,就使这个粉笔存在。我们从感性发的直觉只能看到觉到这个粉笔,不能创造这个粉笔,这就是认识论的,认识论就是在SKO这个关系之中,S是主词、主体;0是宾词、客体。
从上帝发的无限心、智的直觉、是直贯下来的,因为看到觉到它,就创造它。这个意思的智,中国人也有,这个观念你把头脑转一下很容易懂。《易•系辞传》:“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乾知大始”,乾以“易”的方式知,“坤作成物”,坤以简的方式而能。你怎么理解“乾知大始”这个“知”呢?这个“知”不是“知道”,乾就是大始,不是乾知道大始。朱夫子以“主”注释这个“知”字。“乾知大始”是纵贯的,这个意思的“知”不是认识论的,认识论的知道是横摄的。纵贯的“知”是存有论的,这个意思的“知”中国人是有的,譬如知县、知府的“知”就不是知道的知。知,主也、管也。知县就是主管负责一县之事,负一县兴革的责任,不是旁观地知道一县之事。负兴革之责就是他要革故生新,这就是他的创造性。
直觉有认识论意义的直觉,有创造意义的直觉,创造意义就是纵贯的。从道家讲“道生万物”实际是“玄生万物”。从儒家讲,仁、良知、本心、诚、天命不已发的直觉都是创造义的直觉,它代表创造性。但这个创造性佛教不讲,佛教不但不讲儒家、基督教那个创造性,道家形态的那个“不生之生”它也不讲。
佛教讲两重意义的实相。轨持义所讲的实相,思想根据是什么?轨持义是文字学上的解释,是字面的解释,它的思想根据,义理背景在哪里呢?就是前九如所成功的实相,就是现象意义的实相。第十如的实相,空、假、中的那个实相是实相般若观照下的实相,用康德的词语,就是智思界(noumena)的实相。因为佛教重视真谛,以真谛为主,所以《般若经》讲“不坏假名而说诸法实相”(《散华品第二九》)。但前九如那个实相没有人注意,和尚天天念《法华经》,但不理会这一套,这一套开不出来,俗谛不能讲。讲俗谛一句话过去了,讲俗谛只是讲“真俗不二”。
在前九如可以假名施设科学。不但《法华经》有如是相、性、体、力、作、因、缘、果、报这九如,龙树菩萨《大智度论》里面也有。我在《佛性与般若》一书中把这段文献都抄出来了,你们可以参看。两层意义的实相很清楚,“如是本末究竟等”跟前九如不一样。
了解清楚佛教两层意义的实相,这套道理可以跟康德相会通。所以,康德这个哲学家了不起,有智慧。康德说现象与物自身的区分,这是一个很深的洞见(insight),这个意思跟佛教相合,所以佛教最容易了解康德的这个意思。
轨持义的法这个实相,现象意义的这个实相,它那个思想、背景是靠前九如,如是相、性、体、力、作、因、缘、果、报,统统是假名,说到最后是空、假、中。这个表示说,你这个地方所说的如是相、性、体、力、作、因、缘、果、报,这些轨持其实都是识上的执着。前九如从识看,九如都是识上的相,识上的执着,执着什么东西?就是执着识上的那个相。识上的执着佛教叫遍计执相。唯识宗讲三性:依他起性,遍计执性,圆成实性。在遍计执性上讲,那是讲识之执的意义、执着性,其所执着的东西就是“相”。凡有执着的地方就有相。
凡是属于识的就是依他起,依他起就是因缘而起,依靠旁的东西作条件才生起。不但识如此,一切东西都如此,唯识宗讲依他起从识上讲,空宗讲缘起性空,是普遍地讲,意思一样。识不但依他而起而且它本身有执着性,所以转识成智,成般若智就是把那个执着给你拉掉。遍计执性就是从识本质上能够执着方面看,它是周遍地就着一切缘起法而到处起执着,它所执的就是相,这个相就是康德所说的定相(determination)。从哪里来的决定呢?从十二范畴来的决定,每一个范畴对现象有一种决定,十二个范畴就是十二个定相,再加上感性上的两个形式:时间和空间。现象就有时间性、空间性,或时间相、空间相。时间、空间、十二范畴落实到粉笔上才成功对于粉笔的种种决定,即种种定相。
康德的讲法,现象有定相才有客观性,才可以成知识的一个客观对象。所以从经验里面发现的那些法则都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不能离开时间、空间,不能离开十二范畴。在时间、空间、十二范畴里面,再通过我们的经验这才可以发现那些特殊法则,属于那个千变万化的自然现象的那些特殊法则。那些特殊的法则就在这些普遍的条件里,而这些普遍条件每一个条件落在现象所成功或所显示的那个相,康德就叫做定相。譬如,根据量范畴可以决定粉笔的量相,根据质范畴可以决定粉笔的质相,这些照康德的讲法就是我们范畴决定的那些相。照唯识宗讲就是我们的识所执成的相,靠什么东西来执成这些相呢?靠不相应行法。不相应行法就是范畴。这很自然相合,不是比附。这个识的计执不是前五识的执着,佛教最明显最猛烈的执着是第六识:意识。不相应行法都是从第六识而发。
行是指思言。行中有相应行,有不相应行,在“色、受、想、行、识”五蕴之中,“行”蕴单就思讲,这个“思”是取心理学的意义,就是思虑,不是思想,思想是thought,thought是逻辑意义。相应行很多,譬如,喜、怒、哀、乐这些情感都是相应行,跟什么相应,就是跟心相应,和合为一,喜、怒、哀、乐是心之状态,佛教叫做“心所”,心所就是为心所有,与心合和。这就叫相应行。还有不相应的,不相应就是不能与心和合为一,它虽然从心发出,但发出来以后跟心不能建立起或同或异的关系,它有独立意义,跟心脱离。
佛教从第六识发出的不相应行法是执着。不相应行法包括些什么呢?康德所说的感性之形式条件实时间、空间及知性之十二范畴都包括在内。照康德的讲法,我们的感性表象现象于时空中,此时现象是未决定的对象;然后再用十二范畴去决定现象,此时现象就成了决定的对象。决定了的对象即示对象有种种定相。康德只讲决定一定相,不讲执着,因为康德要讲知识。感性、知性、理性都是认知的机能。但是佛教却把这些都看成是识,是泛心理主义的观点,因此,识是烦恼之源,是虚妄分别之源。康德讲知识,即使是识,也是取其认知的意义,重视其认知中之逻辑的关系。所以他不讲执着,不讲烦恼。佛教讲不相应行法与康德讲时间、空间以及十二范畴,其背景是不同的,但二者是可以相通的,而且即使佛教是泛心理主义的,它也可以凸显出前五识(感性)以及第六识(知性)之认知机能义以成客观的知识,如佛教亦讲现量(直觉的知识)、比量(推比的知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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