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松·谢道韫

星垂罗髻月为妆，锦字墨痕香。毛诗最爱清风句，家国叹、情致深长。

咏雪无出其右，岱宗似我无双。

欲笺心事又斜阳，谁与醉流觞？谢公错许偏怜女，意难平、天壤王郎。

乱世兵戈惊梦，白云空老他乡。

    江上明月，林下清风。她的一生，仿佛都在诠释这两样事物，诠释得天衣无缝、举世无双。

    公元349年，她降生于显赫一时的陈郡谢氏，父亲官至安西将军，叔父正是东晋鼎鼎大名的政治家谢安。她注定要开成锦缎之上最清逸优雅的那朵兰。

    未若柳絮因风起。这是后世所知的，最初的她。只这一句，她便足与文姬、若兰比肩，并称魏晋三大才女。自然，她的佳作断不止于这一句，《泰山吟》的磅礴大气，《拟嵇中散咏松诗》的挥洒自如，还有那两卷散佚的诗集，指不定是怎生的好。但她最可称道的，尚不是文才。

    清代朱祖谋盛赞清初词女徐灿时，有一言甚妙，曰“词是易安人道韫”。想来历代才女众矣，无过易安；历代女子众矣，无过道韫；是故词如易安、人如道韫，便是最高的赞誉。

    道韫，她何其有幸呢，行走在古中国最飘逸出尘的时代，茂林修竹，曲水流觞。不经意间，便一步步走到了后世女子难以企及的高度。有人说，她胜在出身背景。初时并不以为然，再三寻思，却也有几分道理。若非自幼失怙，得叔父谢安多年教诲，一介闺阁女儿，如何养成穆如清风的品性，如何造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那一年，面对叔父“毛诗何句最佳”的提问，道韫答的是“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那是周朝旧臣忧心国祚之咏叹，真正的贤德，当温润如清风，滋养万物。我想彼时的谢安，心中是遗憾的罢，道韫竟是这阖门子侄中最像自己的人，锦心绣口，雅人深致，进可出仕，退可隐世，偏偏身为女儿，担不得陈郡谢氏的未来。

    多少年后，元稹写诗用典时说，谢公最小偏怜女。谢安怎能不偏爱这小侄女？门下满才俊，却再没有哪一个，得他精髓，如道韫。于是千挑万选，将她许配了挚友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王谢风流满晋书，堪与陈郡谢氏匹配的，唯有琅琊王氏。那个年代最最珠联璧合的婚事莫过于此，但之于道韫，或许正应了千年后雪芹先生的一语，“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不意天壤之间，乃有王郎”。她是风韵高迈的奇女子，而他，虽非无才无能，却有着本性之懦弱。若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倒也罢了，他亦有他的温和体贴。偏偏时至暮年，信了个五斗米教，遭了场孙恩之难。他闹出史上的大笑话，将自取灭亡的路走得形同儿戏。只剩了她，带着家仆婢女，直面贼人，“举厝自若”，“手杀数人”，凛然言辞连孙恩都为之动容。

    终是错了。她这样女子，嫁予王凝之这些年，只怕都是寂寞的。真正能匹配她的男子，或许要像前朝的嵇叔夜罢，萧萧肃肃如松下风，越名教而任自然。然而这样的男子，似广陵散绝响，再不会有了。道韫亦如是。史上“清心玉映，自是闺阁之秀”的女子何其多，但“神情散朗，故有林下之风”的，唯她一人。

    最后的最后，当“孙恩之难”平息，她嫠居会稽，为一生作结。时有青年人慕名拜访，她便隔着幔帐，“徐酬问旨，词理无滞”。她本就是擅于清谈的女子，现如今，更有了岁月沉淀出的智慧。

    烟尘过，知多少。穿越浮华，爱或不爱都已不再重要，她终成了如斯清冷的女子，情淡成诗，心明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