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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蒙欣推着自行车走进离此不远的自由市场，这个自由市场和农村的集市差不多少，不同的是以新鲜蔬菜销售为主，许多人到这儿来买菜都是图个新鲜，随买随走，不似农村集市那般的拥挤。他直接来到经常光顾的那家定点菜摊挑选西红柿，挑好装袋拿去过秤时，有人在他身后扯了下他的后衣襟。他扭脸一瞅，见是米娅娥，心下里第一反应是以为米娅娥想叫他帮着结账，他马上转过头，催促摊主过秤收款，钱一付，提起西红柿放进自行筐就走。

米娅娥跟着他走出市场，叫住他问：“你找到工作了没有啊？”

佟蒙欣没有想到会是这问题，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什么意思？”

“我听鹤珞说你下岗了，跟别人打听了一下，好几个人都说去深圳找工作好找，工资又高，你去深圳找找看，要是好了就好啦。”

“可能吗？”

“可能行的，巴琳说，已经有好几个人去深圳都发啦。”

“巴琳知道我下岗的事啦？”

“不知道吧，我没有和她说过，和她说，她会笑你的。”

“她那人就这点讨厌，屁大点事能蹦出雷来，你没事少理她，惹闲事上身没什么意思。”

“我没有去理她，是在这儿买钱碰见上她，听她跟别人说的。”

佟蒙欣看看米娅娥身着的长衣长裤，猜想她一定是害怕挨打后的伤疤外露示人才在大热天里这么捂着的，他的心不由地疼了一下，换了种关心的口吻问：“你每天都来这儿买菜吗？”

米娅娥低眉回答：“不是每天，有时候来。”

“工作不要了，没再找吗？”

“没有，找不到，不好找。”

“去深圳啊，你刚才不是说深圳可以嘛。”

“去不了，孩子带不去。”

“对对，带不去。我走啊，晚了要挨雨淋啦。”

米娅娥往边上站站，欲言又止，她本是因为钱被贼偷走，想找“人肉标杆”借钱的，但见佟蒙欣一脸的衰势，忍不住起出指点迷境之意，说着说着就把话头扯到偏旁去了，等到她再想要回到正题时，佟蒙欣已经骑车走了，从他那仓皇的骑车姿势上看出，他这是在有意逃避可能出现的借钱行为。米娅娥毫不意外地目送他，庆幸没有和此人成婚，看钱如看命的人起根儿就是自私自利者，内心里除了钱就是自身，与这种人共度一生，不当乞丐就得当土匪，想要温柔恭谦让地平等生存是不可能的。这时，从佟蒙欣的衣服口袋里掉出张纸，米娅娥提醒般地喊了一声，佟蒙欣装没听见，加速逃离，米娅娥弯腰拾起被风吹到脚下的纸，展开一看，是张五元钱，再想喊佟蒙欣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见佟蒙欣回返，转身走进自由市场。

匆忙离开的佟蒙欣先是骑车拐进山城广场，想要躲到主席台下的房间内消磨上一个半小时后再去找吃饭的地方充饥，眼瞅着骑到时，忽地一想，不能再去，万一那个拎棍人没有离开，一下子撞上自己岂不是自找没事嘛。他调转车头，漫无目标地骑行至新华书店，将自行车存入停车场，拎着西红柿走进书店，从书架上拿本书，坐到摆放在店中央的长条木椅上，边翻书边想着米娅娥此时是不是已经离开自由市场回了家，若是没回，已经淋湿地面的雨稍微加大点力度就有可能把她淋成落汤鸡，那样的她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回到家中没人理没人睬，想要喝口热水都得自己去烧？还是......。

他翻过一页，将思绪做个扭转：米娅娥貌似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惨，虽说穿得是长衣长裤，衣料看起来还是有档次，穿在她身上也是很有模特感的；面部表情也很放松，看不出一丝生活的不堪；说话的语气嘛也回到结婚前，干干脆脆的没有拖泥带水；整体的看起来应该是跨过坎坎坷坷进入了新生活。

“可能吗？难道说是沙琪飞做生意做发了，可以供得起她吃喝玩乐了？”他胡乱地翻上几张书页，换起新的问题：“她主动找我说话是什么意思，笑话我？为什么又叫我去深圳找工作？我工作不工作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会是想和我重续前缘，一道去深圳？不行，她就是这么想，我也不能应她，沙琪飞不是好惹的，我可不能触这个雷。那她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借钱，没错，借钱，外表看她过得不错，说不定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哄人眼晕的。”

一想到钱，他马上把手伸进裤子口袋中去，一把掏出放在里面的东西，看看只有一个手帕和两个硬币，赶紧再掏，掏得口袋翻出来，也没翻出个东西来。他一下子急了，买西红柿时他拿出的是十元钱，摊主找零给他一张五元和两个硬币，当时为防米娅娥借钱，他把钱往裤兜里一塞就走，匆忙的没顾得上用手帕把钱裹上，一定是这个失误将钱遗失的。他懊恼地走出书店，站在书店门口看着降临的暴风雨扫街，盼着雨下得越大越好，最好是将遗失的那张钱冲进地沟里去，叫谁也得不到。他无法想像自己的东西在被陌生无偿所得之后所使用的情景，虽说那只是五块钱，但绝对不能以区区来形容，金钱世界是以一张张钱累积而成，少一张都堆不出金字塔。而他的金字塔讫今未见基础，五元钱票焉能不可称之为巨款啊。

雨停后，他回了家，一进门就听见沙鹤珞的说笑声，他迟疑着将自行车靠边放好，拎出西红柿和顺路买的一袋馒头快步走进厨房，正在往出取时，媳妇和沙鹤珞从厨房门口冒出头来。

媳妇问：“你这时候回来干啥，我不是给你钱叫你在外面吃嘛？”

佟蒙欣正欲回答，沙鹤珞一碰媳妇的肩膀，说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血啊，在家休息不做饭，叫他一个人到外面吃，外面的饭儿哪儿有家里的饭有营养啊。嗳，佟蒙欣，你是不是准备做西红柿鸡蛋汤啊，我看你买的馒头，配汤吃正适合的。”

佟蒙欣带答不理地“嗯”了声，抓起两个西红柿扔进水盆里。

“多做点呗，刚才吃面皮吃得咸了，正想喝点汤汤水水什么的呢，你把西红柿给买回来了，真是太谢谢你啊，我有口福啦。”

媳妇说：“啥口福啊，等他把汤做出来你尝尝再说吧，舍不得放油舍不得放盐，我每次都说，他每次都不改，还说我吃油多了不好，吃盐多了不好，哪儿来的不好，我那么爱吃炸油条炸油饼，也没见我有病有啥的。他就是喜欢瞎讲究，讲究的菜炒出来干巴巴、淡不几几的，我每次不放盐都吃不下去。”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佟蒙欣不叫你多吃油多吃盐是为你好，你没听说嘛，吃油多容易发胖，吃盐多容易高血压，你现在年轻看不来，等老了以后就明显了，少吃油少吃盐才是对着呢。”

从两人身后冒出来的汶太妹挤进厨房，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西红柿放水笼头下冲冲，啃了一口说：“嗯，好吃，又甜又面的，好吃好吃。你真会买东西，我家那个人就不行，买回来的东西没有一样能叫我说好的。”

佟蒙欣勉强笑笑，说：“那是你的要求太高，稍微放低点就能过关了。”

“什么呀，他那人就是个木头，怎么教都不会。嗳，我问你，你是怎么下岗的，为什么下岗？是谁叫你下岗的，你去骂了他没有？”

“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你跟我哥一块下乡一块住，好得跟啥似的，我和丁妮姐（意指佟蒙欣媳妇）又是好姐妹，你的事情怎么能不管呢，我们先头还在说你呢，鹤珞姐说她要找人想办法帮你回到办公室，我说，回到办公室也没啥意思，你们厂哪天一合资，你不被中国人赶回家，也得被外国人弄下岗，好多工人下岗都是叫外国人的合资合的，你还回厂干啥啊，去我哥他们那儿算了，他们是建设国家的，外国人不会找他们合资，你也不会下岗，你去他们那儿吧。“

“好啊，你先问问你哥，看他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调动需要做哪些工作。”

“要问你自己去问，我哥没有到外地干活，我妈病了，他要在家做饭，我一回去，饭就得我来做，我最烦做饭，做好了这个说不好咸那个说淡，烦都烦死了。”

沙鹤珞瞧出“人肉标杆”泛现于面部的反感，拉着汶海琴走出厨房，说：“你别在厨房帮倒忙了，我还等着喝汤呢。”

“这么热的天喝汤越喝越热，别等着喝了，咱们到街上喝酸梅汤去，酸酸甜甜的又好喝又解渴，比西红柿汤好喝多啦。”

“你这个馋猫啊精通起吃喝来没人能比，听你的，行了吧？”

“你请客。”

“请请请，这回我请，下回你请，轮流坐庄，公平合理。”

“下回再说下回的，丁妮姐，一块走吧。热死了，一下雨，热气全进屋里来了，比不下雨之前还热，赶紧走吧。”

“等一会儿，我上个厕所就走。”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说笑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