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二百四十六章
(2023-10-10 14:41:01)
新年过后,吴英舒的客户陆续将货款付清,纸厂也按合同发来五个一吨集装箱的复印纸,小店的生意如有神助一般地大为改观。为了诚揽顾客,吴英舒骑着自行车一箱箱地为顾客送货上门,只在适逢货物多时才雇辆三轮车送货,送货的师傅大多都还通情达理,主动地把货运搬放到顾客指定的地方,唯有个别人精惜力如金,多走一步都觉得吃亏,恨不得量着步子要赏金,好似雇主是金子堆出来的坯胎,只消撕毁口头协议做利器便能削金如泥。每次遇到这种人,吴英舒都是一到地方就打发走,自己把东西一箱箱地搬到用户指定的位置上去,丝毫不在意旁人投向她的异样目光。
四月初的一天,一客户打电话过来急要十箱纸,吴英舒挡了辆三轮车就去送货,三轮车师傅把纸到办公楼下就走,说还有活在等着,吴英舒没办法,上楼找到客户,一看办公室里坐着几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本想开口救援的她只好打消念,自己一层层往楼上搬,十箱纸搬上去八箱时,客户忽然说五楼放不下,叫放到三楼去,她又倒头来,把十箱纸分别放进三楼的几个办公室去。一趟下来,累得她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缓了好一会儿,心下里哭出一腔的泪,很是为此行后悔,后悔不该为省十元搬货费把自己累成狗,可再一想,一想到“大年三十晚”,她马上站起来,骑上车子返回到店中。
返回途中,她突然发现街道两旁正在发生变化,仿同变戏法似的多出许多地摊,并且越是靠近市中心,地摊越多,密密码码地一个挨着一个,瞅得人眼晕。
正在店门口往门框上挂衣服的任姐一见到她,马上招呼问:“你送趟纸怎么送了一下午,没出什么事吧?”
吴英舒把自行车交给父亲,走过来,边帮着往门框上挂衣服,边回答:“没什么事,就是地方有点偏,路又不好走,兜兜转转的耽误了好长时间。”
“没出事就好,下午有好几单上门生意,我和你爸帮你接了下来,钱收的对不对你一会儿看一下。”
“好的,谢谢你。”
“谢什么,好象你没给我帮过忙似的。”任姐说到这儿,降低下声调:“前些天你不是想要招人嘛,我帮你找了一个,是我师傅家的侄女,来山城学电脑打字学了大半年,打字排版差不多都会,叫她帮你把打字复印什么搞起来,即能做事又能看店,你也能轻松一点。”
“太好啦,明天能来吗?”
“可以,我晚上就去我师傅那儿说去。人我见了,有眼力见,长得也行,帮你没问题。你可别怪我自作主张啊,你看看现在这情况,市委书记在电视上一号召大家出来摆摊搞活经济,摆难的人一下子多得数不过来,卖什么的都有,你的生意倒还罢了,没人吃饱了撑得扛箱纸摆摊,我们这些服装、百货店不行啊太受冲击,不跟紧形势就得关门。明天我还要到对面占地方摆摊卖衣服,你的店我是照看不上了,这才着急着把她叫来给你帮忙的。”
“多亏你了,再招不来人,我都不想干啦,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要没有下乡锻炼出的底子撑着,我这会儿还回不来呢。”
吴英舒回到店中,拿起茶缸续上水,端起来,望向蹲在店门口为她收拾自行车的父亲潮目,此刻之前,她从来没有意识到沉默寡言的父亲一直都在用一双无形的大手帮助她前行,天热为她提来绿豆汤,天冷时拿来暖手的热水袋,遇到纠缠不清的乞讨者,父亲挡在她的前面,送货送不过来时,父亲蹬上自行车抢着去送,诸事种种,若不进耳目,说不定哪天她也会如许多儿女那样,越是为父母所宠溺越是对父母的付出熟视无睹,稍有不顺心或是在外受了什么气,回家就冲着父母大发雷霆以泄心头之火,贬父母身份于单位领导者足下,以提高自身的存在感,却不晓,父母也乃血肉之躯,虽身经百练也是尊严为先,若遭儿女频频打脸,父母的生存乐趣何在?
为母则钢,为父则强,知味人生,欲先知味父母,方能稀释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笑傲江湖。反之,苍鹰泣血育幼崽,也换不来大雁同行飞,凄惨乎?
她走过去,递水给父亲,把自行车往墙边推推,正要拴锁在推拉门上,父亲拦阻说:“推屋里去吧,今天街上人多,要加点小心。”
“人多好,小偷才不敢伸手偷呢。”
“怎么不敢偷啊,你没回来之前,有个人抱着东西转圈地找自行车,说她锁好车子才进的商店,等买好东西出来,车子就没了,问谁谁都说没看见,被人引到派出所去啦。你还是把车子推屋里去吧。”
“好的。”
吴英舒把自行车推进里间屋内,从中午提回的货物中拆出把转椅搬到门口,请父亲坐下,笑着问:“怎么样,坐着舒服吗?”
“舒服,坐着还能转悠,现在人真能享福,这种椅子也能造出来。”
“这还不是最好的,还有一种带气垫的,坐着才舒服呢,这次没货,等下次来货了我再给您买一个。”
父亲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抹去脸上的笑纹,说:“我不需要,这是给办公的人坐的,我坐这象什么话?收起来,沾脏了没法收拾。”
“坐这个舒服……”
“身体好,坐哪儿都舒服,身体不好,坐着躺着都不逮劲,你把这个推进去,我还没到坐着享福的年龄,你再别花这种冤枉钱啦。”
“好的好的,我推进去,您先坐凳子上歇着,一会儿咱们关门回家。”
“对,今天早点回去,吃完饭我住店里看门,这么乱哄哄的,店里再没个人看着,不招贼偷也招贼惦记。”
“不用的,谁没事偷箱纸扛着跑啊,卖都没地卖去,现在的纸基本上都是单位在用,没人会在小偷手里买纸的。”
“不偷纸偷这个,”父亲指下转椅说:“这个卖谁谁不要?这要被偷不是损失啊,小心着点好,不防贼也得防火,外面这么多人,万一有人起坏心往屋里扔进个烟头什么的,那还得了啊。”
吴英舒的后脖梗子出了汗,一下子明白了父亲没事就拿把扫帚扫地的用心,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只顾着进销存,把几十箱纸放在店中堆放,却从没有意识到防火的必要,如此的忽略遭人算计,后果定然难以设想。
“您放心,明天我就找仓库把纸搬走,今天先叫君孝来看一晚上,他最近在山城干活,没出远门。”
“他白天干活晚上看门,太辛苦,还是我来吧。”
“他来好,真有点什么事他跑的比你快,您要在这儿看门,我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他要来就叫他来吧,告诉他,把门上钥匙放到门口的柜台上,着急时不抓瞎。要是有小偷进来,别硬动手,躲进里屋关上门,使劲敲窗户上的铁皮喊旁边的人出来,把小偷吓跑就行了。”
“好的,我回去就跟他说。”
“还有啊……算了,还是我来吧,君孝三天两头地要往外地跑,看也看不了几天……”
“不用了,他看也就看一晚上,明天就有人来店里住了,任姐帮着找的,白天在店里上班,晚上住在店里,都已经说好啦。”
“这样好,有人帮忙你也轻松。两个月好多了,招个人帮忙应该,这个钱该花,会花钱才能会挣钱,挣的钱用到正道上,把这个店做好做下去,证明你的能力不输人,说什么都不能回头,回了头,再好的生活也给不了你直起的腰。”
“好的,爸您放心,我不会回头的,走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再苦再累也不能回到过去。”
“坚持也不能总是受累,这么样干下去,铁人也能累倒,快进屋歇会喝口水,我坐在这儿看着就行啦。”
“好的。”
吴英舒推着转椅放回屋内,摆在柜台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小跑着过去抓起话筒,尚未发声,那头就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她喂喂了几声,正想放下电话,里面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是不是吴英舒啊?我是吉玲君。”
“是我,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听着不象啊。”
“上火了,嗓子疼,你先别放电话,我叫我妈把小一一抱走,她就爱抓电话,不给就哭,哭得无法无天的,拿她没招。”
过没一分钟时间,婴儿的哭儿渐小,吉玲君这才说起话来:“我本来想过年回来的,小一一太小就没有回来,下个月又要收麦子,我想回也回不了,只能这个月回来看看,你能来我家玩不?小一一太沉我抱着走不动,又不能把她放在家里,她一分钟看不到我就哭,哭起来就没个完,我哪儿都不敢去,只能守着她,还是你来看我吧。”
“好的,你在家住几天?不忙了我去看你。”
“你早点来好不好,我后天就去西安了,小一一她爸想她要看她,派车接我们出来,我借机会回家看看,没有时间在山城耽误,耽误久了,我们又该吵架,我不想那样。”
“明天我没时间啊,有好几件事要办呢。”
“晚上来吧,好不好?”
吴英舒压低声音回答:“不行,我晚上得住店里看门。”
“为什么你住,你没招人看门吗?”
“没有,一直都是隔壁店里的师傅帮着照应,今天要不是我爸担心火灾,非在住在店里,我也不会住的。”
“干嘛要你住啊,叫汶君孝住去呗。”
“他在外地没回来。”
“你晚上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不害怕,晚上有警察巡逻,路灯也很亮,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你还得小心点啊。”
“我会注意的,嗳,这事你可别跟我家说啊,我爸妈知道会着急的。”
“我不说,说了更操心不是嘛,那个我跟你说,你还去西安进货不?要去就跟我一块去,咱们在车上还能说说话。”
“去也得过几天,这几天哪儿都去不了,我得把仓库找好弄好,不然我爸放心不下。”
“你忙你的吧,等我下次回来再说,反正我有你的电话,说话也方便。哎,我跟你说啊,我一回来就听好几个阿姨说华丝哥发大财了,坐飞机回来,还带着两个保镖,威风的不得了,你见着了没有?”
“没有,初三那天我和君孝去他家拜年的时候,他已经走啦。”
“他急着走干什么呀,人家哪个地方不放假啊。我家小一一她爸爸那么忙,过年还放十几天假呢。”
“华阿姨说,他是赶回去准备开工的事,怕误了请人算好的良辰吉日。”
“迷信,有点钱的人怎么都迷信啊,我家小一一她爸刚开煤矿的时候,就是又放炮又请神的,把矿开起来有钱了以后更是迷信了,办公室里摆的好多东西都是跟迷信连上线的,烧香拜的武财神,鱼缸里的发财猫,还有叫什么什么招财的,搞得跟庙里似的,连他的车牌号,都是6688,开到哪儿都招人看。我说他迷信他还嫌我土,我说他才土呢,6688要真能发,他开着车到处跑,谁看谁发财,把他的财气都给看走了,他还凭什么发大财啊,还怪我土,他迷信都迷信不到相上。”
“好象也是的,是有点土讲究。嗳,问你啊,你怎么又生了一个,两个儿子不够你忙的吗?”
“不是生的,是小一一她爸在路上捡回来的,我一接过来抱着,她就认上我了,谁抱都不行,就认我一个人,可招人心疼呢,谁见都说我生了个洋娃娃,好漂亮的,我把照片放你家,你回来看,保证说好看。”
“好的,我回去看。”
“回来一定记着看啊,我不跟你说了,小一一该喝奶了,再见。”
“再见。”
放下电话,吴英舒走出去,坐在凳子上喝茶的父亲瞅着她,问:“哪儿来的电话,说这么长时间,不会还要出去送货吧?”
“不送,是吉玲君打来的,她回来啦。”
“找你干啥啊?”
“叫我去看她,我找理由推掉啦,她在家就呆一天时间,她妈妈跟她的好多话要说,我去不合适。”
“这孩子几年不回来,回来不想着陪爸妈多说说话,尽想着当甩手掌柜的玩,你要回去,别人不说,吉嫂的嘴皮子也该念叨干喽,你们还小,在一起玩的时间多着呢,吉嫂跟你们可比不起,上了岁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能没灾没病的跟孩子们在一起,就是享受的福份,她要连这个都享受不上,心里得有多难受,你们老了以后都会有体会的。”
这话听得吴英舒心头发酸,浅得眼窝出水,她扭过脸去,抹了把脸,转过来说道:“爸,您放心,外面的世界再好,我也只呆在山城守着您和我妈,哪儿都不去。”
父亲低头瞅瞅缸子里的茶水,吹了吹茶的热气,停了一会儿才说话:“近点好,有啥事呢我和你妈还能帮着点,你脾气犟,不服输,看得见远处的好,看不到近处的坏,吃再大的亏也只藏在心里不往出说。初一那天华丝哥来家里拜年聊起你们下乡的事,我听了以后好多天心里都不舒坦,年纪轻轻的孩子哪来那么坏的心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害你,你以后可得离沙鹤珞远点,不能给她害你的机会。”
“离着远着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不能大意,害人的人是防不过来的,你哪天过的比她好,她害你的心是会再起来的。下乡远,我够不着,现在近了,我没事就过来看着,看她再来试试。”
“您过来归过来,千万别为这事操心,她也挺可怜的,什么都没落下,只落下一身的病,也算是为做过的错事抵债啦。”
“这样想不行,吃亏不长记性,将来还要吃大亏的。”
“我记住了,会小心注意的。”
“还有那个‘人肉标杆’,是叫‘人肉标杆’吧?华丝哥说那人也不怎么样,耍起心眼来也是个顶个的坏,你回去告诉君孝,少跟那个人打交道。”
“他怎么跟您说这些啊,没影的事儿,君孝和佟蒙欣下乡时就在一屋住,工作又在一个单位,两人的关系处得好着呢,您不用担心这个。”
“还是注意着点,现在不象过去,做什么事都讲究金钱挂帅,满世界的人都在朝钱看,不沾钱的时候,你是我非的说过也就过了,一沾钱啊老鼠吃大象的事都有人抢着干,坑人害人的事一样少不了,你不害别人别人也会害你,不防备就得吃亏,这话你给君孝说到啊。”
“好的,我回去就跟他说。您进屋里坐吧,过来过往的人多,小心碰着您。”
“没事,我坐在这儿看着,不三不四的人不敢往跟前来。你去把东西收拾收拾,早点回去给君孝把饭做好,吃完饭叫他早点来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