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二百三十七章
(2023-10-06 08:42:42)
当晚,吴英舒去了方佳菌家,进门后,没等她先开口,方佳菌的三姐就告诉她,方佳菌已经跟蒉儡结婚,停薪留职去了深圳。
“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啊?”吴英舒有点不相信地问。
三姐答:“上个月结的,蒉儡家来了五六个人接亲,我爸跟着去看看那边的情况。悄没声走的,跟邻居们说是回老家,炮都没放,蒉儡家也愿意,说到他们那边放炮也一样。你应该知道我妹的事不能声张,万一有人使坏,她这辈子就完啦,所以谁也没敢告诉,你别往心里去,我妹走之前叫我去跟你说一声的,我一直忙得没顾上,小孩一生下来就是我妈帮着带,我妹在的时候还能帮着点,她一结婚走,我妈带起费劲,我就得过来看着,一天天过的除了累没别的。真不想我妹嫁得那么远,她要在跟前我还能轻松点。”
“知足吧,”方佳菌的大姐接话道:“小妹帮你帮得够多了得啦。怀孕的时候叫你不要胡吃乱喝,你不听,逮什么吃什么,生下孩子身体不好,全仗着小妹里外里的跑才度过难关,你早该放小妹去过她的好日子啦,她过得好,咱家才能好,以后再别说嫁得远近的话,叫咱妈听见又得难过好几天。”
吴英舒不假思索地回答:“蒉儡是个好人,佳菌会幸福的。”
大姐小声说:“现在看着是好,不知道以后还能这么好不。”
三姐道:“敢不好,不好我去揍他。”
“行啦啊,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一阵风都能把你吹倒,还能揍谁呀,人家生孩子都胖,你反着来,一身肉掉成柴火棒,这次要不是因为你身体不好,咱们一块儿去送小妹该有多好,小妹到人婆家也能抬起头说话。”
“她急,你不急,你不急还找那么个不着调的玩艺儿,家家家不管,孩子孩子不管,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喝完了就哭,哪点有个男人样?……”
“我愿意,你管不着。”
“我才不管呢,有本事你把孩子抱回去,别再累咱妈,我就不管。”
“谁用你管了,我这就抱回去。”
三姐气哼哼地抱起睡着的孩子就走,吴英舒劝慰大姐几句,跑出去追上三姐,帮着把孩子放进自行车后座上的竹椅子里。
“外面受气,回家还受气,没完啦,找对象时就叨咕,生了孩子还叨咕,有啥叨咕的,不就是嫌他是大集体嘛,怪谁呀,怪我啊,是我叫他进大集体的吗?国家叫他进的,又不是我叫他进的,怪我干啥?大集体怎么了,比起要饭的强多啦,干嘛还要瞧不起人,逼得人借酒浇愁?再不回来了,少找我,找我也不回来。”三姐冲着家住的窗口说完,骑上自行车走啦。
吴英舒瞪着两眼瞅着自行车远去,一句话也没捞着说,之前她听方佳菌讲过,三姐在知青点找了个小三岁的“新插”对象,返城回来后,两边的家长都不同意,闹得非常不愉快,两人还是冲破阻碍结了婚,婚后过得怎么样,方佳菌没再提,她也没问,不过从今天的情形来看,应该是没有预期的那么好,缘由皆是因为那个“新插”进了大集体。
“大集体怎么了,比起要饭的强多啦……”三姐的这句话在吴英舒的耳边敲起了木鱼,滋生出一种难以言状的噪音,是啊,能够不再饿着肚子推磨是比要饭的乞丐强,可强又能强到哪儿去呢?自负盈亏的大集体本身就是个没有上釉的泥饭碗,一旦摔碎落地,你连哪块碎片是你的曾经拥有都将认不出来,相形之下,强从何来?
从对面而来的晶晶在看见吴英舒独自一人行走在街道时,对着同行的一个年轻男子说了几句话,挽住他的胳膊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看到没,这就是我对象,比起汶君孝一点不差,我会不要他跟别人?胡扯八道,我们俩好着呢,你去告诉巴琳,告诉那些嘴贱的人,他支持我跳舞,他还要陪我一块跳,以后谁要再敢胡说八道,不用我动手,他就去撕烂她的嘴,看谁再敢扎翅。”
男子使用河南话接上说:“你们的人都是啥玩艺么,不敢去跳就甭眼红俺媳妇跳得好,跳舞有啥么,上纲上线的给谁上眼罩?俺单位有个人带着媳妇做三陪,没有敢说一句话,你们单位的人还费话啥个啥?再费话俺可出手啦。”
“到时个出手了再说,现在说多了事多,走吧,看电影去。”
晶晶挽着男子与吴英舒擦肩而过,走出一段路后,男子道:“瞅她的长相,好象没有你你说得那么差啊。”
晶晶哼了声,说:“美女蛇长得也好看,咬死人还是笑着的呢。”
吴英舒停住脚,回头看了看,恰巧与看过来的晶晶四目相对,晶晶先自移开眼神,转回头去。
再往后的时间一段里,晶晶公开地站到吴英舒的对立面,与一些是非女人组成一个又一个小圈圈,打开所有的想像空间,透视吴英舒其人,剜着心眼地找缺点,将她变得一钱不值,敲敲打打地告诉众人,她明面上帮这个帮那个,实际上是在用肢体语言嘲笑被她帮助过的人。不然,同样都是孵化中的蛋,为什么她要先破壳?
最后,最最后,最最令她忍无可忍的是,在进入大集体前,她参加高考获得的省属技校招生名额竟然被人遗忘在办公室抽屉里直至作废。
疼、痛、疼!如此遭人相轻而至命运逆转,是可忍孰不可忍,却又不能不忍,她乃一介小草,合该风吹雨打、遭人践踏,不是吗?
她无法再安坐下去,本以为忍让可以争得“平等、尊重、和睦”,换来的却是氧分尽失的人际关系,本以为守得云开雾散时,可得明月照吾心,却不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不是她要的坚持,她不要因环境所迫融入市侩,在以讹传讹、谬种流传的无知深渊中苟延残喘。她要得是门不闭户、话不避人的坦坦荡荡,要得是团结向上、共同前进的企业发展底气,二者互补,大集体才能成为真正的大集体,才能有大集体应该具有的风范。缺一可补,缺二可添,可若缺失得太多,人都变了味,大集体焉能不发馊?
何去何从?
她在苦苦思索几日后,将情况告知给汶君孝,接着说道:“莲藕存活于池塘之中,永远摆脱不掉缠身的污垢,唯有出淤泥方能显清白。我要离开大集体,去下海经商拚力一博,博一个干净的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做一个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主人。”
汶君孝不假思索地说道:“离开也好,离开一个扼制生活动力的环境,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博取快意人生,去闯一闯吧,不管成功于否,我都站在你的身后。”
“好的,我这就去找巴琳问问房子的事情,要是还在的话,就去租下来。”
汶君孝看看墙上挂的钟表,说:“八点多了,这会儿去不合适啊,天热大家在家里穿得都很随意,有人上门还得另着装,麻烦得很。”
“我不去她家,去店里找她,她承包了以后,每天都忙到很晚才下班。”
“我骑车带你去。”
来到理发店,坐在店门口的颛孙仁一见俩人,先开口问起汶君孝:“你咋有空闲转了,今天不上课啊?”
汶君孝点下头,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听宋一丁说的,他说他在‘山城夜大’对面的馆子里请客,看见你进了夜大,他跟进去看你进了教室,他来这儿理发时告诉我的。咋,上夜大讨文凭,想当官啦?”
“当什么官啊,只是在园大学梦而已。”
“这话说的任重道远,我可承担不起。”
“再甭谦虚了,咱知青缺的不是智慧,是文化,文化水要满,历史记起来翻都翻不过去,知青运动就是吃了没有文化水的亏没能流芳百世,啥也不啥地说玩完就玩完了,1919年的那个学生发动起来的‘五四‘运动就不这样,一天造就辉煌历史,到现在还是教材。差别就在文化,有文化的人嘴会说,说得人心服口服,不跟着他走都不由人,哪象咱知青,说是知识青年,考试没几个能及格的,说服自己的亲爹娘跟着自己去讲理都差点口材,干吃哑巴亏也只能当茶壶,被人一脚踢开想回都回不来,憋屈死个人。“
巴琳送一烫头的女客出来,脱下身穿的蓝布大褂,使劲地抖抖,挂到店门的把手上,接过颛孙仁手里的饭盒,看着汶君孝和吴英舒说道:”你俩别听他白呼,什么文化不文化的,文化人也不会能成事的,89年那年,一大帮学生在这条街上游行,有的人喊口号说打官倒,有的人喊打倒贪污腐败,要言论自由,还有的人用胶带把嘴封住,呼啦啦地游过去,大家还以为是在拍电影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游的是啥,还文化人呢,太文化反倒叫人看不懂是人是神,还是做个有钱人比啥都强。”
说完,端着饭走到隔壁的玩具店里去。
颛孙仁解释说:“穷讲究,说她店里有头发吃饭吃不下,要到别处吃去,叫她回家吃吧,她又怕耽误生意。我六点半就把饭给她拎来了,她拖到这会儿才吃,你俩人要找她说话,就等等,她这人吃饭快,要不了五分钟就能扒拉进肚。不想等就回家跟孩子玩去,跟孩子玩是天下大事,我现在对我儿子是一分钟都放不下,见他就乐,累啊苦啊全没了,拥有了儿子拥有了天下,啥工资资金的谁爱争争去吧,我可不为争毛毛钱抢当横路敬二,浪费时间还浪费感情,不值。”
“啥不值,不争不抢不叫社会,”巴琳的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你整天说的话,这会儿怎么就给忘啦?”
“吃你的,不看看现在几点,再磨叽明天的早饭该省了,”颛孙仁说着,扭回脸:“她这人呐挣钱不要命还死爱干净,白天在这儿干一天活,晚上回家洗啊擦啊的没个完了,一晚上睡不上四五个小时,精神头还大得很。我要不给她送饭,她不吃都试不来饿。”
吴英舒说:“再忙也得按时吃饭啊,胃会饿坏的。”
“按时不了,正要吃呢人来了,不招呼不可能,她又是这的承包头,完不成任务指标,挣钱事小丢脸事大,她咋能吃么。”
巴琳端着碗走回来,接上说:“不能按时吃饭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条街上做生意的没一个人能保证按时吃饭的,你没做生意,你一做就知道啦。嗳,你俩人不在家带孩子跑出来逛,也太会享受了吧。”
吴英舒回答:“孩子在他奶奶家睡了,我俩来想问你点事。”
“啥事?”
“门面房的事儿……”
“啊,两个月都过去了,你这会儿才想起要啊,”巴琳一指隔壁的玩具店,“没啦,人家已经开业啦。我都和你说了,门面房留不住,抢着租的人多得要命,一空下来就没啦。”
颛孙仁打断巴琳的话,问:“你跟人吴英舒说啥门面房,是不是想忽悠她下海捞鱼啊?”
“我忽悠啥啊,这个门面房是我帮你妹要的,她不是喜欢打扮嘛,我想把房子要过来给她开店卖服装,她说她单位效益好,做生意划不来,我都跟房东说好了,叫把房子给我留着,你妹不要,我去找晶晶那天,一看吴英舒呆的那个单位太烂脏,把晶晶那么个好人都能变成了没脸没皮的下三烂,就想着把房子给吴英舒,叫她出来干,给自己干,又高兴又自由,又没人在她的头上拉屎拉尿,多好啊。”
颛孙仁呛呛道:“你省省吧,做生意不是大嘴一咧,铁公鸡就跟着下蛋,那得拿钱拿命去拚的,你混了个承包,承包不下回头是岸,吴英舒咋整,成功了好说,不成功往哪儿退?大集体已经是末等人呆的地,再退就是家庭妇女,这辈子不是玩完了嘛,你说你咋办?”
“想那么多干啥,人家都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有做生意命的人不做生意是浪费,没有做生意命的人做也白做,试试就知道了,不试试一辈子都不知道。”
“你要再这么鼓捣,我抽你了啊,啥命能比得上工人的命好?上一个礼拜的班休息一天,劳保福利一样不少,月底工资照发,还啥心不用操,咋也比做生意强,你看咱家邻居,每天天不亮蹬着三轮车走,半夜三更才回来,过年还要扎在店里看店,马都累成狗啦,想回头都回不成,你还生意生意地鼓捣啥呢?你俩口子听我的,别上她的当,扎扎实实地在工厂干,钱多多花,钱少少花,没钱咱不花,稳扎稳打才能得胜利。千万别染生意的边,染不成。“
巴琳一扯吴英舒,说:“别听他的,听我的,出来干,我帮你找房子。做生意的没有一生下来就会做买卖的,你只要想干就能干成。下乡几年没有把人活出味来,返城几年还没活出味,再不活出味了,活着还有啥意思啊,出来干,听我的,我保证把房子给你找到。”
“我给,给不了……,我和吴英舒一块开店,看能赔不。”
“你嘴大的很,做生意不是做饭,水少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打成搅团也能当饭吃,那是拿真金白银练手,练得好,穿金戴银;练不好,脚上穿得鞋都找不到成双的。”
“你得了吧你,我承包这个店的时候和你商量,你说金钱时代扭着秧歌来了,叫我放开胆子跟着跳,我还跳几天,你又说穿鞋找不到成双的,你烦不烦人啊,不会说话别说话好不好。”
“我没说你,我说吴英舒,我在劝她迷途知返。”
“啥返不返的,你们全民厂子都已经有下岗的人了,大集体还能不解散啊?吴英舒再要里面呆下去,还不得回家当家庭妇女啊,那不得把人烦死,还不如拚一拚做生意算啦。”巴琳说着,转向吴英舒:“你说,我说的对不?”
吴英舒点点头,答道:“你说的对,要拚,人不能在重复昨天的故事中虚度一生,我已经想好了,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要拚上一拚。“
巴琳一乐:”这才应该是你,你要在乐园这样,敢欺负你的人还没出生就得叫你吓回肚子里去。说好了干啊,我明天就开始给你找房子了啊。“
”好的,谢谢。“
颛孙仁对吴英舒说:“她犯二,你甭跟着作,三十出头的孩他娘了,守家过日子赶啥都好,你们女的本身吃的就少,一块锅巴顶一顿饭,在家当家属也不是啥负担,汶君孝的工资担得起你,你就甭折腾啦。“
巴琳怼道:”为啥不折腾,折腾才能改变命运,我要不折腾,这会儿还要张村理发店呢。英舒,别听他的,听我的,别的不为,为了钱也要折腾折腾,有了钱,不下乡就不下乡,不招工就不招工,不去烂单位就不去烂单位,拿钱把孩子养着,咋地也不叫孩子走咱们走过的路。“
”你越说越来了,有钱,有钱,能有多少钱?开银行的都禁不住钱花,你挣个仨瓜俩枣还想包管孩子终身的幸福,说山呢你?快进屋干活去吧,再钱钱钱地喊,贼都叫你喊来啦。“
”不说不说了,英舒,走,我给你把头发整整,看着没型了。”
“好的。”
吴英舒跟着巴琳进入店内。
颛孙仁转向汶君孝,继续进行劝说:”你不能看着吴英舒往火坑里跳,她肯定是因为掉进大集体心理不平衡才想要冒险闯荡江湖的,这是不行的,‘大洋马’就是因为恼恨大集体矮人一等,抡拳揍那些笑话他的人,结果一判十几年,到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呢,等回来,不要说大集体,做临时工怕都做不了啦。吴英舒可不能这样,大集体再次,也是个工作,咱们下乡盼工作盼成啥了,陆翌鑫盼得人都没了,也没盼个工作到手,现在有工作了,好好珍惜吧,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混个肚圆嘛,咋折腾也是折腾个嘴福,叫吴英舒再甭折腾啦。“
汶君孝笑笑,回答:“人生不能只有吃喝玩乐,还要有心的自由和梦的飞翔。英舒做出的选择没有错,我支持她。”
听得这话,巴琳附近吴英舒的耳边,说道:”你嫁对人了,汶君孝和你的心是相通的。“
吴英舒莞而一笑。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