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一百八十七章
(2023-09-30 13:49:35)
被巴琳推进马房的颛孙仁,身子坐在炕上听杨三老汉讲八卦,心里却象是被刷子涮着似的难受,弄得他很是坐立不安,硬起头皮坚持又坚持地坐了半个多钟头功夫,便趁着巴琳上厕所的空当,寻借口跑回“茶馆”,驱赶开分食面条的老鼠,踢踢见底的酒瓶,那般跑去察看个究竞的心思越发地坚定下来。他打开门,探手试下湍急的暴雪,对自己说:“雪下成这样,摆明了是不想让人截车。就算是有车经过,也都是拉煤的大车,喝迷糊的陆翌鑫肯定爬不上去,施铎更是白给,不如把他们叫回来,等明天再说。”
想法坚定下来之后,他抓顶扔在水桶边的破草帽,闷头冲向村口,一气儿奔至半坡,停下来驻足平喘,抖抖落在帽子上的积雪,眯眼瞅瞅黑漆漆的前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嘀咕起陆翌鑫他们会不会已经截车走人,问一问自己还有跑上去看个究竟的必要吗?这要在平时,空跑一趟也就算了,可逢今日这般雪夜,上坡不容易下坡会更难,滑个跟头摔上一跤尚在其次,万一撞上头饿狼或是摔他个好歹,顶班进厂可就泡汤啦。这可不是他的初衷,他要的露脸显能而不是去玩命,之前跟着沙琪飞他们“闯社会”时他都没有单身出行过,这会儿能够独自冲到半坡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既然预测出凶险存在,就该急流勇退。反正大家都已经知道他追出来过,他就是窝在哪儿呆上一阵再回去,其效果与追上去无二,还不如说此打住,安全地返回对啦。
忽然,一声夹杂着哭腔的尖叫,雷鸣般地穿过雪层好似厉风针锥般地朝着颛孙仁刺来,他不由地蜷缩在地,使劲地按住头戴的草帽,发起抖来。
有人从后面拍到他捂在草帽的手,颛孙仁一下子跪倒在地。
“你干啥去?”来人问着,用手电晃晃颛孙仁的脸。
颛孙仁听出是巴琳的声音,立刻爬起身,骂起来。
“燥什么燥嘛,我担心你才跟着来的嘛。”巴琳一点不生气地说着,推推颛孙仁,“就要顶班走人了,还瞎跑什么呀,不想进厂当工人啦?”
“少哆嗦,你刚才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没有啊,除了风就是雪的,能有什么声音啊。”
“不对。绝对有声音,你听,又响起来啦。”颛孙仁说着,伸手拉下巴琳的雨帽,“你拎起耳朵好好听听。”
巴琳注意地听听,说道:“好象是个女的声音。”
“像不像梅倩?”
“像不像都让你说啦,还问我干啥?”
“少他妈的费话,给我好好听听。”
“听啥听,不是她还能是谁,跟野鸡叫似的。”
“坏了,出事啦。”颛孙仁撒开腿,跑起来。
巴琳出口骂道:“你他妈的就好好掂记她吧,好好掂记这个野货吧,看她能给你个啥,混帐王八蛋,我跟着你跑到这半山坡,你的耳朵塞着驴毛听不见,她还没叫你,你的魂就让她的声音给勾跑了,的跑,跑,再跑,跑死你,混蛋,王八蛋,跑死你去吧。”骂完之后,她停下来,未见颛孙仁拿话回击,负气地往回走了走,想想又觉不甘心,复转身追了上去。
跑到村口的颛孙仁第一眼看见的是倒在血泊中的陆翌仁。惊慌失措的蒉儡举着个手电筒边照着陆翌鑫,边哭叫着。疯也似的梅子抓着卡车司机,大哭着乱打、乱叫。惊酒起来的施铎站到马路中央拚命地挥胳膊动腿,象是想要截住过往的车辆。
“咋弄的?”颛孙仁大声地问了句。
没人回答。几人继续着自己的举动。
颛孙仁拉住蒉儡,问:“说啊,怎么回事?”
“是他用车撞的。”蒉儡指指驾驶室,回答。
“快上医院啊,还等什么呢?!”颛孙仁使哭腔说着,跳起身扑向卡车司机,大声地叫道:“开车,快开车,去医院啊。”
乱了方寸的司机刚上车,就被梅子扯下来。
“你有完没完啊。”颛孙仁冲着梅子叫道:“你还要干什么?!”
“翌鑫还没上车呢,他跑了怎么办?”
颛孙仁“啊”了声,叫过施铎,两人合力将陆翌鑫抬起来,往驾驶室里送。
赶上来的巴琳瞧着未关引擎的卡车,以为颛孙仁他们往驾驶室里送的是沙鹤珞,立马冲过去抱住颛孙仁使命地一拽,险点儿将已经送进驾驶室里的陆翌鑫给捎出来。
被她拉倒在地的颛孙仁翻身跳起来,一拳打到巴琳的身上,愤怒地骂道:“滚!滚!滚!滚你妈个王八蛋!我他妈的再中斜,也看上你这号王八蛋!你他妈的要有好报应才他妈的见鬼哩!滚!滚!别他妈的找不自在,我可不想脏了我的手。滚!滚!滚!滚!”
巴琳大哭起来:“你他妈的才滚蛋呢!让我滚,你还没那个本事!你他妈的……”
已经爬到卡车上面的梅子,尖声地叫喊着颛孙仁上来。颛孙仁推开抓搡他的巴琳,三下两下地扒上煤堆,大声地催着施铎关上车门,叫喊司机开车。
汽车飞快地开起走了。
巴琳追着汽车跑出几步,停下来嘟囔几句,闭上嘴裹裹身穿的雨衣,眯起眼睛朝着四周望了又望,陡然安静下来的环境在人声渐失之后变得诡异起来,本就狂燥的暴雪也趁机发出“唦唦”的哭声,似在警告留守在外的人们:世界的未日就要来临啦。
巴琳打了个冷战,一种孤助无援的寒噤抖动起她的全身令她无法迈步,她关掉手电,就地蹲下来,摘掉雨帽,边睁大眼睛张望,边竖起耳朵听动静,希望有人,那怕是有条狗经过都能给她一种走回去的动力。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冬闲时节已近,白天都窝在家里的人们,怎么可能在半夜三更出来溜跶?如此这般一想,巴琳的脑袋立时发热,一种豁出去的决心拽着她站起来,她要走,她要走回去,说什么也不能呆在这儿,别得不说,单这狂燥的暴雪就能在一小时之内将她埋没。
“走,走回去,指望不上别人就指望自己,我的梦想就要实现啦,死也要死在接到招工通知之后才行。”她嘴上对自己这么说着,脚下却觉软绵无力,双眼透视着暴雪希望看清五步之外,忽然,她清楚地瞧见坐在路边发呆的蒉儡,这一刻,让她对自己的视力有了一种新的认知。她有些吃惊地,也可以说是意外,在漆黑如墨的夜晚,在暴雪如注的时刻,竟然会有一抹太阳光般的亮度照向蒉儡,照向这个不起眼的蒉妈妈。
“邪门啦。”她小声地说了句,而后大声地朝着蒉儡问道:“你怎么没上车?”
蒉儡拧开手电,朝这边照照,缓慢地回答:“车上的煤太高,我上不去。”
“连那都爬不上去,看你还能干啥。走,回。”
“噢。”
巴琳先自往回走,走出几步,打开手电往后照照,没见蒉儡跟上来,她晃着手电,大声问:“你不走吗?”
蒉儡回答:“不能走啊,沙鹤珞还在这儿呢。”
巴琳吓了一跳,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问:“她不是上车了吗?”
“没有,上车的是陆翌鑫。让车撞啦。”
“什么?车撞了?怎么回事?”
蒉儡呜呜地哭起来:“我们等了好半天,没有车。这儿晚上的车太少了。陆翌鑫就站在马路中间。雪下的太大啦,什么也看不见,那个车跟飞过来一样,我还没喊,陆翌鑫就把我推到边上,他自己让车给撞到这块儿,摔倒了。我叫他,他也不答应。我用手电照他,他也不睁眼睛。他流血了,流了好多的血,你看你看,好多血......”
巴琳听着头皮发紧,抖着手照向蒉儡指着的路面,那些拖拽踩踏的痕迹已经被暴雨和煤块掩盖得看不出血色,她松出口气,扭脸说道:“哪有血,做梦哩吧?说梦话也说点真的,走走,你还呆在这儿干啥?”
“我没睡着,都是真的。”
“真的就真的,陆翌鑫被撞也会没事的,汶君孝从那么高的坡上摔下去都没事。这点马路还能把陆翌鑫怎么样,没事的,走吧走吧,回吧,冷死啦。”
“噢,对,陆翌鑫的身体比君孝还要好,没事,肯定没事的。那沙鹤珞怎么办?”
“管她呢,咱们断条胳膊少条腿的不算啥,可真要染上个什么传染病的,那是要倒霉一辈子的。”
“可如果不管她,她叫狼吃了怎么办?”
“这么大的雪,哪来的狼。”
“我先前还看到一个,朝坡下去了。”
“放屁,手在眼前晃都看不见巴掌,你那小眼还能看见狼,你骗鬼去吧。”
蒉儡吭吃了几句,突然提高声音说道:“不管是啥,我都要管她,陆翌鑫为了她才让车撞了,不能白撞,我要管她。你要回就自己回吧。”
“你非得这样做吗?”巴琳问了句,此言尚未落地,自己先吃了一惊。她对自己的声音能够变的如此温柔,意外得险些打嗝。
同样惊讶起来的蒉儡,停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答出个“嗯”字。
“那就做吧,”巴琳继续使用温柔的语声说着:“你过去看看她怎么样,她要能走就让她跟咱们走,她要走不了,你去那边的供销社借辆架子车,咱们把她拉回去。”
“好,”蒉儡答应着,使手电晃晃沙鹤珞,见其双眼紧闭,面色紧青,立刻颤声道:“你看你看,她是不是死了?你看,你看她的脸都紫啦。”
巴琳稳住心气,伸脚踢踢沙鹤珞,“喂,喂”地叫了两声,冲着蒉儡说道:“你把手放到她的鼻子跟前试试有气没有,要是有气咱们把她拉回去,要是没气,就把她扔在这儿算啦。”
“不能扔在这,她不能在这儿,她是知青,和咱们一样,乐园也是她的家,死在家里也不能死在外头。”言罢,蒉儡跑开去,一会儿拉辆架子车过来。
巴琳接过蒉儡的手电,抓住架子车把,指挥着蒉儡往架子车上搬沙鹤珞,完全昏睡过去的沙鹤珞身重如铁,无论蒉儡如何发力也弄不到架子车上去。
巴琳急啦,冲着蒉儡叫道:“过来扶车,我来弄她。你个笨劲,一泡软豆腐还想充肉卖。我来弄吧。”说着,走过去,脱下身着的雨衣将沙鹤珞蒙裹住,一气儿搬到架子车上。
“走,回。”
“噢。”
回到乐园,巴琳指挥蒉儡将沙鹤珞背进“金屋”,转身走出来,站在门口想了想,叫出蒉儡。
“你走吧。我来给她换衣服。”她说着,进屋去,关上门。
蒉儡不放心似地点点头,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看见巴琳走出来,马上问道:“她没死吧?”
“喘气着呢。”
“她的衣服都湿了吧?”
“我给她换过了,你瞎吵什么心呢,快回去睡觉。小心冻病了。”
“噢,你也快回去吧。衣服都湿了。我已经把雨衣盖给她了,你还把雨衣给她。小心自己也病了。”
“病不了,哪儿来那些娇气劲,你快睡去吧。”
“噢,我睡觉去啦。”
巴琳等到蒉儡走开,拉紧“金屋”门,转身走进宿舍,擦洗一番,埋头裹进被子里好一会儿才暖和过来,探头出来听听外面的风声,担心起越刮越大的风会不会将“金屋”的门刮开,为此闹起好大一场思想斗争,直到耐不住风的催促,方抓起锁头出去锁住“金屋”的门,再回来躺下后,翻来覆去地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心下里总预感着有事要发生似的,索性裹起被子坐着打盹,睡一阵醒一阵,怎么也睡不踏实,索性睁眼不睡,抓起织针织起毛衣,边织边
在心里为陆翌鑫祈祷,乞求老天爷给予好人一生平安。她织一会儿,停下来,瞅瞅窗口,再织、再停、再瞅,连续重复到五点半钟左右时,隐约听见大队部那边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她屏住呼吸地听听,下地,开门,待听得真真切切时,转身冲着乐园大喊一声: “大队的电话响了,快起来去看看吧。”
只一忽儿,乐园里人们便齐刷刷地出现在亮着灯的房间门口,对着灯光照射下的密集雪花,议论起来:
“咱们过去把门踹开,接电话听听是咋回事吧。”
“别没事找事,大队那电话是咱们这些人碰的吗?那是大队干部的宝。”
“不能碰,碰了非玩完不可。”
“你们说,这电话会不会跟沙鹤珞有关系啊?”
“难说,弄不好真跟她有关系,看她晚上那样子,会不会没救啦?”
“咦,不会吧?”
“不会不会,她在屋里呢。”蒉儡说着,指指巴琳,“我和巴琳把她弄回来的。”
路恩指下“茶馆”方向,问蒉儡:“那陆翌鑫他们人呢?”
蒉儡带出哭声回答:“没回来,坐车走了。陆翌鑫被车撞啦。”
众人大惊,尚未开言,胡长寿先惊道:“坏啦,电话响肯定是来报丧的,陆翌鑫一定出事啦。”
“放屁,”巴琳怒吼道:“你是吃屎长大的?!再张开乌鸭嘴我掐死你。”
晶晶接了句:“不是人的东西说不出人话。”
青青说:“什么人啊,什么话都敢说。”
路恩等人跟着骂起胡长寿。
胡长寿自觉理亏,退回宿舍里去。
大家围住蒉儡问起发生的事,蒉儡哽哽咽咽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个大概,便蹲下来抱头痛哭起来。
路恩看看蒉儡,背转身抹了把眼泪。
白拜碰碰他,小声问:“你觉着出事了,是吧?”
“嗯,我晚上做恶梦,梦到陆翌鑫死啦。”
“梦是反的,别信。”
“我不信,就是心里一直难受,再没睡着。”
“陆翌鑫不会有事吧?”
“不会吧,”施治伟凑过来,说:“要不咱们去县上看看去,我感觉很不好,心里慌慌的好象有东西在捶似的。”
“嗳嗳,别说啦,你们看,那边好象有个人在地上爬呢,就那儿,呀,是颛孙仁。”青青说着,推着施治伟朝着西边道口跑过去。
众人呼地拥了过去。
巴琳的脚却象被粘住了似地,动也动不了啦。
“完了,完了,陆翌鑫出事啦。”她这么想着白了脸。
被拽回来的颛孙仁,倒在“茶馆”的门口,放声大哭:“陆翌鑫死了,他死啦,死了,就这样死了啊,冤死了啊……啊……,我真后悔啊,后悔,我为什么没跟他在一块儿啊,为什么没在一块儿啊,他一个人,一个人就这样死啦,我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咱们在干什么呀?没脸啊没脸见陆翌鑫啊,他是让咱们这些人给害死的,是咱们害死他的,是咱们,咱们。咱们还是人吗?还是人吗?还是人吗……”
“呜……呜……呜……”众人用恸哭做答,涕泗滂沱,惊得周围的狗一片狂吠。
巴琳哭着哭着,一下子跪倒在地,冲着西边磕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