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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英舒走到“金屋”门口向着里面看了看，这一看，柔弱的心肠立刻被善良的意念统治起来：披头散发的沙鹤珞腊黄着张脸，眯缝着一双肿涨的双眼，拖着病态的步子，一步一站，一站一摇地朝着房门走过来，身体软得好象被抽掉筋骨似的，还不走出五步远，一下子瘫倒在地。

吴英舒赶紧跑过去，将沙鹤珞扶到床上去。

   “离我远点，小心传染你。”沙鹤珞说着，往起坐坐，瘦削的脸庞上面暴着苍苍的病态，无神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望着吴英舒。

吴英舒背过身，挽起衣袖收拾起屋子，屋内一片狼籍，除了箱子和床铺外，所有的东西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倒着，好似被洗劫后的战场。不消说，这一定又是施铎的杰作，她已见过不止一次，每次见过都想劝沙鹤珞于之分手，每次又都因为玉米花的缘故而欲言又止。没办法，被破坏的屋子可以复原，被伤害的感情残局却是不可收拾的。

她小心翼翼地捡拾起地上的物件，放进脸盆里，端到门外，顺手抱起堆在窗下的麦草铺铺盖住湿漉的室内地面，站上去走走，觉着不再粘脚，拎起水桶打水、洗刷脏污的物件，将施铎破坏的痕迹完全清除掉之后，一扭脸，瞧见沙鹤珞坐到床边。

她赶紧关上房门，小声问：“去厕所吗？”

“不去。”沙鹤珞有气无力地答着，指指吴英舒：“不要做这做那的啦，离我远点，别再把你弄病啦。咱们已经够倒霉的了，不能再倒霉啦。”

“你都知道啦？”

“能不知道嘛，施铎把这儿弄成这样，他说不叫走的病肯定是没治的，会连累他的，他把他的东西……，还说我……说我活该，说我这样是因为害死玉米花遭到的报应，”沙鹤珞抓过枕巾捂住嘴，咳嗽几块，哽咽道：“这样说话，他这样说话，太残忍，太残忍了，实在太残忍啦啊，我也不想那样的啊，没想到会那样。我连觉都不敢睡，我不敢闭眼睛，我一闭眼睛就看见玉米花的脸，血肉模糊的对着我，对着我，啊......太可怕了，为什么要让我遇上这么残忍的事啊。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灾难会落到玉米花的头上，她有什么过错啊，要落到那种下场,那袋东西为什么不落到我的头，要落到我头上，我也不会这么难过的，我说的是真的，我走得了走不了，我已经不在乎啦，只要玉米花能活着回来，我这辈子留在这儿不走，我也心甘情愿啊，真的心甘情愿，真的，真的心甘情愿啊。”

沙鹤珞说到这儿，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毫无伪装成份。这是她自玉米花死后头一次放声大哭，也是她成长至今的第一次，以借机释放埋在心底深处的痛和扎在大脑里的疼，这是她需要也是必须要做的事，她已别无选择。否则的话，复苏的罪恶感荡涤的不仅是她的灵魂，连她的精神都可能给予崩溃。

见不得别人流泪的吴英舒跟着哭起来，哭沙鹤珞的疼，哭自己的冤，哭得找不到“定海神针”，任由泪水纵横。

端锅开水走过来的蒉儡被暴起的哭声吓了一跳，凑到近前听听屋内动静，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退回到“虎穴”，将开水灌进颛孙仁的热水瓶，坐下来，边听“金屋”的哭声边抹起眼泪。

坐进“茶馆”的佟蒙欣对着哭声拧眉锁目好一会儿，放下摩挲着雨花石，开门出去，东张西望一番之后，把蒉儡叫出来，说：“陆翌鑫是不是掉茅坑里了，你过去看看。”

“你咋不去看呢？”

“这屋门没锁，石头丢了算谁的？”

蒉儡嘟着嘴答道：“石头还能丢？河下的石头多得一大堆没人要，还要你这个，石头又不能当饭吃，送小偷小偷都不要。”

“你懂狗屎啊，河下的石头能跟这个比吗？这个是全世界，是只有南京才有的，以后不值钱你找我来。”

“值钱还放在这干啥，放你家不好吗？”

“能放我还放这儿来啊？”佟蒙欣说着，沉下脸：“我妈迷信，不让放家里，说放在家里不吉利，不让放，我只有放在这儿，等以后再说吧。”

“你刚刚不是说不要了吗？”

“那也就是说说，你们也没人说要啊，这石头不还是我的嘛。”

“你把我搞糊涂啦。”

“你就没有灵醒过。”

蒉儡不高兴地低下大脑袋，想要过去整理灶台下的麦草，“人肉标杆”一把拽住他，附耳说道：“去把吴英舒叫出来。”

“啥？你……”

“我没办法叫她，你不是烧水给她嘛，就说水开啦，叫她出来。”

“为啥？”

“你敲敲脑袋想想，沙鹤珞的病要是影响不到别人，人家招工单位能卡她吗？她那病肯定有问题，弄不好是传染病，人家才不要她的。”

“啊？我叫，我马上去叫。”

“稳着点，别露馅喽，得罪沙鹤珞等于得罪施铎，那小鞋穿上可不跟脚啊。”

蒉儡嗯嗯地答应着，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金屋”门前，看看佟蒙欣，轻轻地敲敲门，

过来，指指房门，小声道：“她们还在哭，不开门。”

“你使劲点敲啊？”

“不行，会吓着她们的。”

“吓啥吓，使劲敲没事。”

“你来敲吧，骗人的事我不敢干。”

“这不是骗人，是救人，懂不懂？”

“不懂，还是你敲吧。我敲她们听不见。”蒉儡说着，想往回走，佟蒙欣拽住他的手往门前拖。

就在两人暗下较劲的当口，巴琳的大嗓门吼叫起来：“你俩货不想活了，过来，过来，那屋是传染病，传染病，听见没有？”

佟蒙欣打一机灵，扔下蒉儡就跑，跑到近前问巴琳：“真的假的。”

“骗你是狗，”巴琳声量不减地回答：“我才从县上听来的，肺结核是没治的病，谁染上谁死，不小心就完蛋，你们还在那屋门口干啥？！”

跟过来的蒉儡解释道：“吴英舒在里面，他叫我把吴英舒叫出来，我烧的水开啦，叫我给她……”

“啥，吴英舒在里面？她怎么这么傻啊，自己已经倒霉得不象啥了，还在去惹传染病，这不是拿命玩啊，吴英舒，吴英舒……”巴琳大声地吼吼起来。

一块儿回来的米娅娥翻着眼地说道：“叫她干啥啊，她要呆着让她呆着，她要传染让她传染呗，死活是她自己找的，管她干啥？”

巴琳停住叫喊，瞪住她，说：“你说的是个屁，你不管她，她管过我，我的良心还没让狗吃喽。我叫她出来是还她人情，我不象你一样不长良心。”

“我长不长良心跟你有什么关系，”米娅娥不乐意地说：“这儿就没有叫我长良心的东西，我长那良心干啥？”

“不长良心就滚远点，我看你就来气，哎呀，对啊，姓沙的是传染病，你也差不多。你跟她一屋住了那么长时间，不传染你传染谁？你马上给我搬出去，立刻，马上，听见没有？”

米娅娥一听急啦，立刻反击道：“胡说八道，我才没有传染呢，你才有呢。我从来不用她的东西，你连我的碗我的洗脸毛巾都用，要是传染你早传染上了，哪有劲儿在这儿瞎叫唤。”

“你厉害个屁，敢给我叫唤啦？滚，马上给我滚出去。传染病！”

“你才传染病呢，要滚你先滚。”

“这是我的屋，我让你滚你就得滚，滚，马上滚。”

“我就不滚，你把借我的钱先还给再说。”

“谁借你钱啦，谁借你钱啦？我啥时见你的钱啦？有谁证明，你把他叫来问问。”

“别不要脸，今天早上才借的，这会儿就不认帐啦，你还是人不？！”

“我就不是人，怎么啦？你能把我怎么样？滚，马上给我滚出去，听见没有，滚出去。”

“不滚，我就不滚，你能把我咋样？”米娅娥顶撞着，朝着宿舍跑去，途经“金屋”时，险些儿撞上开门出来的吴英舒，她刹住脚，张张嘴，未等话出口，追上来的巴琳一把抓住她往边上一甩，拨拉开吴英舒，几步过去开锁进屋，转眼间就见米娅娥的长条凳飞了出来。

吴英舒撇眼长条凳，疾速地离开，边走边鼓着心劲儿地为自己说道：“别管米娅娥的事，她再没地方去也别理她。你痛苦无助的时候，她冷嘲热讽，袖手相待，现在她无路可走，你也可以施以颜色，袖手旁观。这没什么不道德的，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米娅娥瞪着长条凳发发愣，扭身就往屋里冲，刚冲到门口，巴琳抱着米娅娥的铺盖顶上来，往她跟前一塞，撒手道：“给你十分钟，不搬走，我就把你的所有破烂扔出去，我说到做到，不信你试试。”

勉强接住铺盖的米娅娥晃动着身子直往后退，一屁股滑坐到地，怀抱的铺盖摔散开来，暴露出裹在里面的衣裤及小物件。米娅娥翻身爬起，先抱被子后裹褥子地将东西堆到长条凳子上去。

佟蒙欣冲着巴琳大吼道：“你是土匪啊，就不能客气点吗？好歹都是知青，做这么绝干啥？！”

巴琳一瞪大眼，予以还击：“我就是土匪，我想做就做，你敢把我咋样？这是我的屋，我就不让她住，你要来气，让她搬你家住去。”

“搬你家住去！这是大队的房子，咱寻大队说话去。”

“说个屁，大队的门要开着，我这就把她撵进去。”

蒉儡扯扯佟蒙欣的衣袖，说道：“别吵了，大队的人和缝纫组的人都去吃席去啦。”

“你嘀咕啥呢？”巴琳盯住蒉儡，大声道：“声音放大点，让我听听。”

“我没说你坏话，我说都去吃席去啦。”

“到哪儿吃去啦？”

“不是五队就是四队，我没听清楚。”

“这都听不清，你长着驴耳听风啊。”巴琳说着，一扭脸冲着米娅娥催道：“赶紧的，我要吃席去，给你五分钟时间，搬不完我全给你扔出去。”

“别理她，”佟蒙欣冲着米娅娥叫道：“她算老几，一个下跪的玩艺，没资格指挥你，你就当听狗叫，不搬，不搬，气死她。”

不等“人肉标杆”话音落地，巴琳连跳动几下，大骂着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