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一百八十章
(2023-09-30 07:00:17)180
被巴琳拽到村口的吴英舒在路边的一堆沙石上面坐下来。
“哎哎哎,脏不脏啊,你就这么坐?”巴琳咋唬着说起来:“沙子肯定是刚洒在这儿的,你看,你看,还湿着呢。快起来,别坐了,一会儿县上去不了,再把病给坐下啦。”
从后面跟上来的米娅娥接口道:“管她干啥,她要坐,叫她坐呗。”
“坐屁呀,心情好坐水坑里都没事,心情不好坐火炕上都生病。她已经够倒霉的啦,再把身体弄个病出来,找到卡人的那些王八蛋也走不了。”
“找也白找,她就那命……”
巴琳拽住米娅娥,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嘴贱我搧你啊。我拉她去,是能进知青办。知青办搬到院子里的院子里去了,看门的那俩货比狼狗它祖宗还祖宗,她去问她的问题才能进,不然咱们咋进去啊,你懂不懂?”
“她进她的呗,咱们进去干啥,想让我帮她说话,没门。我才不管她呢,她走不了活该。”
“你才活该呢,你就知道踩着圈里的粪长膘,不知道蹄子上肉有多厚。她招不走,她的名额是不是空下来了?”
“嗯?!”
“空下来就得有人顶啊,你顶她的,我顶沙鹤珞的,不是刚好一人一个。”
“想得美,她们就是让人顶下来的,你还想顶上去,门都没有。”
巴琳一瞪眼,抬高声音,骂起来:“滚你的,不能说句好听的?名额不是他们家的,他们想要就要,不行。要,不要白不要,还由得了他们啦,咱们就是属猴的,也不能脱下袜子给狗当鞋穿。瞅你这德性,奴才,跟班的奴才,人家屁没放出来你先赶着蹦高。什么玩艺啊,拉稀货,该争的不争,该抢的不抢,就等着在这儿老死吧你!”
米娅娥红起脸膛顶道:“你说话不能客气点吗?我又不是你的奴隶。”
“客气个屁,屁能当饭吃吗?就你这德性,怪不得华丝哥耍你,你看你能干啥,东西东西不收拾,衣服衣服不放好,乱七八糟的就会抹着你这张脸,你衣服上的味快把我臭昏啦……”
米娅娥的脸唰地一变,转身就走。
巴琳一把拽住她,问:“你干啥去?”
“别管我。”
“不管你,马上从我屋里滚出去。”
米娅娥的嘴张张,闭上,再张张后吐出一句软话儿:“我回去换衣服,不行吗?”
“换个屁,你就是怕说这话,是吧?我故意说的,看把你吓得,哼,有味才好呢,熏昏那帮王八蛋。一会儿,我也弄点啥抹到衣服上……”
“抹啥?你磕头都不管用,抹啥能管用?”
“咦,我磕头咋啦,我磕我的头又没磕你的头,你没看戏里演的,跪天跪地跪父母,跪鬼神是应该的,跪别人跪谁谁折寿。我跪那些日鬼捣棒捶的王八蛋就是让他们折寿,让他们不得好死。我的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受得起的。”
米娅娥打鼻腔里轻喷出个“哼”字,挣开巴琳的手,往公路边走了走。
巴琳咕囔着骂出一句话,抹把跑出嘴边的吐液,伸手进大衣口袋掏手帕,带出一团纸疙瘩,弯腰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张五元的人民币,她骇了一跳,眨巴着眼睛想了又想,忽地想起这件军大衣曾经被颛孙仁拿去借给梅子穿过,不由地心惊,快速地将钱塞进裤兜,熊似地昂头探视下四周,脱下大衣,披到吴英舒身上,一转身走开去,边朝着公路东边张望,边冲着米娅娥说道:“咋回事啊,车毛都没有,这还没下大雪呢,司机就吓得不敢出窝,……”
米娅娥装没听见,继续向东张望。
“啊,对了,”巴琳接着说,“前面在修路,我给忘啦,好多车都绕着走,截车没戏,只能等班车啦。喂,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我本来就在等班车,要截车你自己截去。”
“截屁啊,现在截车跟截司机命似的,一见人招手就玩命地开,躲慢点能要人命,还是坐班车保险。你借我五块钱。”
“没有。”
“两块?”
“没有,要借就一块。”米娅娥说着,从拎着的马桶包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缎面小钱包,打里面抽出一元钱,递给巴琳,不高兴地嘀咕道:“没钱还往县上跑,跑个什么劲啊。”
“不跑,人家咋知道这儿有个你?还不跑,死在这儿都没有理你。”
“那你就跑呗,我不跑,我有我的事呢。”米娅娥说着,拽起衣袖闻了闻。
“有屁事,还不就是找华丝哥黏呼,你当我不知道是吧?哼,别傻啦,华丝哥早就是碌碡碾出的一块饼,不是你啃的,啃不好蹦掉一口牙,难看的见不了人。”
“我没啃他……”
“切,看我不咋呼,当我是母猪啊?我要不是怯乎碌碡,早把你俩的戏搬上戏台唱去啦。你给我老实点,我不说你,你别说我,我让你干啥你干啥,听到没有?”
米娅娥侧过脸去,动着嘴唇暗骂了一句。
巴琳搓搓手里的钱,凶相瞬间变笑脸,她拍下米娅娥的肩膀,嘻笑道:“你拧瓷个屁呀,瞅你这瓜样,巴着华丝哥还不如去巴冬施,那碌碡打个滚,顶十个华丝哥跑断腿。华丝哥没屁用,他要有用,吴英舒这次就不会走不了,他把吴英舒喜欢的成啥啦,还不是干看着吴英舒走不了没戏,他就是碌碡上的那个拉绳用的眼,离开碌碡他啥都不啥。”
“他再不啥也比乐园这些人强。”
“强个屁,还不如我呢。”
“哼,再不如也不会给人磕头……”
“咦,说上瘾了是吧?我就是磕头,一会儿我还磕,你能把我怎么样?说我呢你,你又咋样,搅团的命离不开粗粮---贱货一个。”
米娅娥沉下脸,欲往回走。
巴琳一拦,不气不恼地笑道:“活该气死你,就要气你,谁让你气我的。活该你倒霉。你别走,我还要说话呢。华丝哥要是能帮你招工走人,你染他就染他个事出来,让碌碡吃醋,她一吃醋整一名额把你踢回山城也说不定,肯定的,绝对会,那货不是省油的灯,嫉妒心大破天,看着你和华丝哥好,一定会想办法赶走你的。要不我来帮你,一会儿到县上,你把华丝哥带到你俩经常约会的地方……”
“约会什么呀,冬施盯他跟盯贼似的。”
“急什么啊,又没人跟你抢。”
“没人抢也得抢,养成习惯才能不吃亏,”巴琳说着推把米娅娥,转身冲着吴英舒叫道:“车来了,看不见啊?快过来,快点。”
应声站起来的吴英舒大步地走到巴琳面前,将大衣塞还给她,决断地说道:“我不去啦。”
巴琳瞪起大眼惊问:“为啥?”
“去也白去。”
“你没去怎么知道呢?”
“有荒谬的决定就有荒谬的对策,我不去自讨其辱。”
“辱啥辱?你考上了,名额就是你的,他们想你卡下来就是为了走后门,不能便宜了他们。你跟我走,我帮你出头,他们要是还不让走,就是他们不要脸,骂他个八辈祖宗,骂死他们,让他们出门让车撞死……”
“要是这样,我更不能去。”
“咋回事么,我说一路你都不放屁,车来了你倒不去啦,去一趟咋了么,还能掉块肉啊?他们不把咱们当人,咱们也不把他们当人,该骂时骂,该吵时吵,吵得越厉害就越有走的可能,不吵不闹,他们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以后想怎么坑人就怎么坑人,更不是东西,走,有我呢,行就行,不行,咱也变成狗咬上一口,疼死他们。走,你要不想说话我来说。”
“算啦,还是不去啦。”
米娅娥扯扯巴琳的衣袖,翻看眼吴英舒,不耐烦地说道:“不去拉倒。她的名声比生命重要,还能掉下身价去求人啊?装什么装啊,自己的事还拿脸扎势子,也不看看自己是身价,嘁,咱们走,管她干啥。”
“你走不了活该。我去,我把名额抢过来我自己用,你后悔去吧。”巴琳黑起脸,顾自登上班车。
米娅娥梗梗脖子,钻进班车里去。
望着绝尘而去的班车,吴英舒的眼前出现一片光怪离奇的影幻,一忽儿似一只招唤的手,一忽儿似一只挡路的腿,前者催她勇往直前,后者阻她原地踏步,二者势均力敌,化做她脑海中的两股力量叫阵,一股力量说:“去呀,为什么不去?这是关乎你的前程与命运的大事,就算是对牛弹琴,也要拒理力争啊。”
“别去,香不对,神不笑,”另一种力量阻止道:“颛孙仁不是已经打听清楚了嘛,这次招工并不是象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完全由着大门进出的,这次刷下你不是没名堂的,你去争破天也没用的,‘知青办’里坐着的可都是掌控你命运的神,压你在‘雷峰塔’下不费吹灰之力,找上门去的你纯粹是以卵击石,自讨没趣。”
“即便如此,也不能不战自退,偃旗息鼓,这次的决定明显是不合理的,他们在招考前不做视力限制规定,说明他们对视力是认可的,这次厂家招的是熟练工不是飞行员……”
“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朝令夕改的权利,只要你没有冬施那样的爹,没有杜瑞林那样的高考功底,你就是奴隶,纵有天大的冤屈也得受着,这就是现实,是你必须面对的现实。”
“奴隶也有奴隶的尊严,不能随意践踏。‘知青办’是权利机关不是奴隶主,怎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他人前程为儿戏,践踏他人的心血与希望,这是绝对不能漠视的。他们行的是不正之风。这样的不正之风恶性如卵,漠视与容忍必将成为孵化它的温床。此温床孵化出来的产物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或为狼虎豹,或为虫蛇蝎,再不起眼儿也会变个蚊儿起‘病变’,到那时,难过的人不仅仅是平头百姓,内里也少不了他们的家人。”
“谁回答,有谁敢回答?冬施的‘官场现形记’你又不是没有看过,‘县知青办’就是冬家一私塾,老冬说东没有腿,别人不敢加撇捺。除非官大一级压死人,或许能改变下现状,可你有什么,你除了满腹的委屈和一脑门的疑窦之外,就只有一知青身份,这身份没有‘知青办’的更改,走到哪儿你都是黑人黑户,掉价的跟乞丐同名,这样的你敲门进屋都不可能,还想走进‘私塾’跟人理论,纯粹是异想天开,自讨没趣。难不成想要学着巴琳磕头,跪求可悲的施舍吗?”
“不,绝不,宁可活成柱子被虫咬,也不做虫儿被唾弃,这是做人的基本法则,是必须加以遵守的。失去做人的尊严,失去的不仅仅是精神的寄托,而是生命的价值。一个没有生命价值的生命,不啻于秋风扫下的落叶,终将被踏入污秽之中。”
“
“……”
她想跑,却跑不开,没有分出胜负的两股力量还在羁绊着她。
她想哭,却哭不出,她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眼泪的安慰。
她想喊,却喊不出来,那般不断缩小的空间正在扼制着她的呼吸。
时间开始走动,“哒,哒,哒”地走着,一步跟着一步,不留痕迹地走着,边走边喷洒着迷人的迭香,迷得吴英舒身疲腿乏,重新坐到砂石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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