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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爱出嫁后，改娃消沉了好些天，才跟着父母去邻村的一个庄户人家相亲。对方是个很灵巧的姑娘，头脸端端正正的，即爱说又爱笑，小嘴巴甜的不得了，哄得改娃娘跟着她转，改娃爹眉开眼笑地合不上嘴，满心欢喜地应承下这门亲事。

往回转时改娃娘悄声问儿子：“相中了吗？”

改娃眼瞅着那些高长起来的玉米，不做回答。

改娃爹问他：“你怎么不和人家娃说话？”

改娃走到一边去，一个人贴着玉米地走，撞得平米叶儿直颤。

上了公路，改娃停下来，等父母走近些，说道：“我瞧她不象是个能干地里活的主。这事不成。”

“你总是这话。”改娃爹有些生气起来：“给你相了几门亲，你都是这话。想是那个爱爱还牵扯着你不成？”

“没有……”

“我不管有没有，反正今天这事，我看成就成，由不得你。”

“我的事应该由我做主。”

父子俩叫上了劲。

改娃娘看着改娃，小声劝道：“咱已经把财礼押下了。”

“押下啦？”改娃停顿了一下，瞧瞧父亲，又看看母亲，被两位老人的苍苍神情软了心肠，低声地说下去：“那就算了。啥时办事？”

改娃娘赶紧转头问：“他爹，定啥时过门办喜事？”

“等咱娃定吧。”改娃爹小声答着，在站牌下面站住脚。

“回屋再商量，行不？”改娃说着，扶着母亲往路边让了让，等班车停稳了，准备着扶老人上车。

这时，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撞了改娃娘一下，随口骂道：“妈的，想死啊，着什么急？”言未了，扫眼瞄见改娃，立刻换副笑脸：“是你小子啊？真他妈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认咱家人了。大娘，对不起，俺刚才……嘿嘿……不合适……”

改娃认出了颛孙仁。他对这个“泼皮知青”只是认识，并熟知此人的秉性。他笑笑，没答腔，扶着父母上了车。在他自己上车的时候，忽听身后的颛孙仁说道：“他就是你村的那个疯女人原来的对象，两人……”

车门关上啦。

改娃赶紧转头往车窗外瞅去，想看看颛孙仁说话时的表情。他未能如愿。只看到颛孙仁缩起肩膀，搂起一个穿花袄的女知青，向田间小路走去。

“他是不是在说爱爱？”改娃在安顿父母坐定之后，一个人立在车椅边沉思起来：“爱爱怎么会是疯女人呢？在我之前，她没有和什么人有恋爱关系呀。她会不会是被折磨疯了？有可能。队上的人最近总爱躲着我说话。他们在瞒着什么？爱爱已经结婚了，没有什么事让人躲着我说闲话的啊。为了不给她惹事生非，我硬下心肠不去看她。虽然我始终放不下她。我还是忍了。这次，我是不是应该把她看看，看看她生活的怎么样。不行，颛孙仁的话没把头，万一爱爱生活的好，我这一去反倒给她增加出了麻烦，搞不好，夕霞娘又该有文章做了。可是颛孙仁说的又象是真的，这事儿怎么着也得弄个明白才行。”他这么想着，他想个不停。回到家，没立住脚跟，就跑到乐园里，等着颛孙仁归来。

他心里很清楚，行踪不定的颛孙仁在这一、两天之内是难等到的，可他的意志却很顽固地推着他往乐园来，往“虎穴”去，搞得蔫头搭脑的蒉儡也在眼中射出了疑窦的目光。

“他还没回来。”每次一见到改娃来，蒉儡就来上这么一句，然后，陪着改娃坐下来，默默地看着地面。

乐园里的其他人没有分出心思去注意来客。被招工者整日里忙着办手续、迁户口等杂七杂八的事儿，不到天黑不见人。未被招工者精神颓废地在宿舍与田间徘徊，无暇他顾。那个为失去张银科而痛苦的宽嫫，在痛定之疼之后，请假回了家。替代她做饭的晶晶一时半会地掌握不了烹饪技术，每次开饭时间都有所推迟。亏着众人看好晶晶的人缘，很容易地做出谅解，不至于闹出不快来。

改娃见到颛孙仁，是在告别宴会之后的第三天下午。颛孙仁在宴会的当晚就离开了乐园。一个模样儿不算太丑的姑娘在宴会结束之后粘上门来，硬是将颛孙仁粘走的。改娃本想在宴会前的那一刻叫住颛孙仁的，但在要张口的时候，他又控制住自己，他不想让知青们为着邀请不邀请自己参加宴会而为难。他已经拒绝了汶君孝和陆翌鑫的盛情，再这么停留下去，有些不合情理。而况，一种羞涩的念头也使他一时难以启齿。他退却了，象败兵似地悄悄地离开乐园。等到回到家里，翻出爱爱的照片，他又骂起自己，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向着“乐园”进发。

颛孙仁这次回来，带着个浑身土气姑娘。那姑娘皮肤粗糙的特别厉害，给人一种铁锉般的感觉，而且眼神也是凶巴巴的，看见什么都要鼓起眼睛瞪上几眼，弄得人心下直嘀咕：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了黑灰什么的。

巴琳一见这姑娘眼中先冒出火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起来。呆在“虎穴”门口的那姑娘象是没听明白似地无动于衷，用一种令人起鸡疙瘩的声音哼着一首难听的歌儿。

颛孙仁象是没注意改娃存在似地，跟着路恩、白拜等人挤进灶房。改娃被那个铁锉姑娘瞪眼瞪得闪到一边，思来想去的，还是下决心随着蒉儡跟进去。

颛孙仁凑到忙碌着的晶晶跟前，探头向锅里望望：“哟，今天的锅里有油星了？”

晶晶没理他，冲着灶房后面喊道：“把火烧大点。”

胡长寿答应一声，一会儿，锅热了，晶晶将切好的白菜倒进锅里去。颛孙仁趁着锅里响起的爆炒声，偷抓起一块发糕，塞进袖筒里，转脸冲着路恩挤下眼。

路恩使个手势，颛孙仁往这边走了几步，弯下腰，路恩凑近他的耳边道：“你没做下亏心事吧？”

“去。”颛孙仁拍了路恩一巴掌。

路恩拽住他的耳朵，小声说：“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是没做下对不起改娃的事，就去问问他，看他找你有什么事。他已经找你好几天啦。”

“坏了。没准是问爱爱的事。”颛孙仁瞟瞟改娃，继续道：“他准是听到什么信，找我来核实的。我可不能说。”

“有啥不能说的。故弄玄虚。”路恩跳离开颛孙仁，蹦到改娃跟前，说道：“你不是寻颛孙仁吗？有啥事赶紧问吧。不然，他又要窜没影啦。”

改娃吭吭吃吃地走到颛孙仁跟前，犹犹豫豫地说出“爱爱”两个字。颛孙仁瞧着改娃，咧嘴一乐，“噗”地吐掉烟头，说：“咋，还这么藕断丝连呐？别不好意思，开个玩笑，跟你说吧，她好着哩。你还是死心踏地地找个好媳妇成家算啦。咋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嘛。”

改娃怀疑地问：“她真的很好？”

“这个……”颛孙仁打了个哽，而后，回答：“好不好，这要看人家爱爱的意思。她觉得自己过的好就好。真的。你别这么看我。这可都是她告诉我的。”

“你几时听爱爱说的？”巴琳走到颛孙仁旁边，问。

颛孙仁冲她挤下眼，答道：“俺今天还见她来着，穿得跟新媳妇似的，比在五队还精神哩。”

“吹你的牛去吧。”巴琳转向改娃，说：“他是骗你的。我今天看到爱爱啦。她已经不认识人了。全身一下一件衣服也没穿，光着身子地躺在她们村的村口，可怜死了。有人给她穿衣服，她不穿，还把衣服扯得稀巴烂。要不是她叫着你的名字，我都不敢上前认她……。”

颛孙仁一把将巴琳抓住，甩向门口，正迈进门槛的金紫黄，闪身躲开，巴琳摔倒在门槛上。

“别走。”颛孙仁拉住低下头往外走的改娃，说：“这女人的话毒，没真的。你别信她的。喂，君孝，你们说，她是不是个神经病？”

汶君孝问：“这事是不是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陆翌鑫回答：“管他是真是假。这事都跟改娃没多大关系。爱爱已经结婚了，跟改娃早断交绝义。还往一堆扯什么呢？！改娃，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想开点，当初是她抛弃你的，该受什么惩罚由她自己受着。你有什么可为她难受的呢。”

改娃蹲下来，抱住头。

颛孙仁恶狠狠地瞪着巴琳，巴琳觉得再这么装做看不见实在有些过不去，便慢慢地爬起来，灰着脸走出去。

颛孙仁看着她出门，骂道：“这号小女人真他妈的没成色。除了越长越傻，越不要脸外，再不见长出个人样来。俺已经够一二一的了，她倒六二六地跟上啦。”

人们暗笑起来。

颛孙仁继续发气道：“咋地说，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干点坏事也是有点数的。就是到了老掉牙的时候，也能说个俺年轻时如何如何地混世界的往事出来。绝不会象这号女人家，尽干些没心没肺的事，一提都掉渣儿。你们说，对不对？”

蒉儡应了声：“对。”

人们发出轻笑声，对着蒉儡和颛孙仁说起嘲讽话儿。汶君孝拽着改娃，走到三队的麦场上去，两人在一堆麦草上坐下来。

在相对沉默许久之后，汶君孝开了口：“你如果愿意听我说的话，就听。不愿意听，就不听。反正，我拉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说给你听的。我理解你的心情。感情这东西不是说没就没了的。它一旦长到人的心上去，就别想着剜它下来。我不是你，也能体会到你此刻的心境。难过是不可以避免的。这事放谁身上都一样。如果你的难过可以使爱爱回到你身边的话，我支持你。可事实是，你的一切希望、努力都是与事无补的。爱爱已经放弃了对你的感情，她的出嫁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不对。”改娃哑起嗓子辩驳道：“是我害了她。她要我跟她离家出走。我没答应她。我很后悔啊，后悔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她，让她原谅我。现在，没机会了。如果我们走了，就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啦。”

“没有这样的事情出现，也会有别的事情发生。你们在自己的家园里都实现不了的梦，到了陌生的世界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别胡思乱想了。爱爱已经成为过去的一个影子，你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还有许多事要做的，别为了一个女人，断了自己的生活之路。”

“她不是一个女人，她是活在我心里的一个事。自从她走了以后，我天天晚上梦见她，梦见她在骂我，她在恨我。我不迷信，可我相信这梦是真的。我有愧于她。我不是个能成事的人。放爱爱走，是我的罪。我应该挡住她的。应该挡住她。她不该走这一步的。”

“后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个人天天生活在悔意中，看天都是灰色。图什么呢？自己折磨自己。想开些吧，是男人就把事扔到脑后，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全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改娃点点头，朝四周看看，突然问道：“你要是失去了吴英舒，还会这么说吗？”

汶君孝腾地红起脸，半晌没有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