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一百三十五章
(2023-09-23 15:5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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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一张由公安局发送来的“通知书”送到“知青乐园”。最先接到这张通知书的人是沙鹤珞,她是乘张玉海去马房喝茶的空隙,闻声出缝纫组,从送达人手里拿到的。
通知书的内容简单明了:
勒令陆翌鑫支付华丝哥的医疗,补养等费用。
判处陆翌鑫三个月强劳。
下工的时候,沙鹤珞从缝纫组出来,用一种非常兴奋的面孔迎着磨面回来的汶君孝,把“通知书”递给他。
“好消息”。她说着,出声地笑了两下。
汶君孝展开通知,看上一遍,脸色立刻阴下来。
沙鹤珞装做没注意的样子,自顾自地说下去:“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佳菌不定怎么乐哩。”
“不至于吧?”汶君孝边答边向屋里走去。
沙鹤珞叫住了他:“嗳,嗳,通知书还得还给我。”
“你留着?”
“不,这是上面交待给张玉海的。”
“哦?!给你。”
待到全部人马回转乐园的时刻,几乎所有的人都带着不同的心境加入到灶房门口的议论圈中。沙鹤珞站在圈中,演讲似地公布着她的好消息,引出众人的一阵又一阵的情绪波动:
“陆翌鑫有救啦。”
“可不是嘛,强劳不算判刑。”
“还是张书记有办法。”
“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唉,要是不动刀,一天也判不了。”
“陆翌鑫也是的,动谁不好,非动那条巴儿狗。这回该知道狗儿的厉害了吧?”
“狗儿倒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那个牵狗的人。”
“这以做事儿,可得加点小心儿。”
“教训啊,教训……”
“叫什么叫?显你嗓门大是咋的?”米娅娥突然涨红起脸,瞪着身边的佟蒙欣叫起来。
佟蒙欣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把舌头搭到上牙床上,愣怔了一会儿,反问道:“你咋啦?我叫什么啦?”
“讨厌!”米娅娥转身回了宿舍,将门“砰”地关上啦。
“大不列跌。”路恩脱口出了一句,马上扭头去看灶房。
众人不约而同地引颈一笑,把话头冲向米娅娥。
“绝对的大不列跌的。”白拜赞同道。
“这外号给她比……”施治伟冲灶房努努嘴,接下说道:“合适百倍。”
“定做的,就象蒉儡先生的传家宝。”
“哈……”
吴英舒悄悄地走进灶房里去,在宽嫫旁边站下来。“丑姑娘”看看她,把菜刀放下,小声说道:“瞧见没有?这二年,人心变坏了。陆翌鑫因为他们倒的霉,他们还有心思取乐。真不象话。”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吴英舒说着,拿起菜刀,在案板上切起萝卜。
宽嫫走到灶房旁,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说:“陆翌鑫判的不算重。这二年,法不法的,说不清楚,上面人说判多长时间,就判多长时间。咱们是没办法的。”
“重与不重,对陆翌鑫都不重要啦。三天和三个月,三年,三十年所存在的意义是一样的。陆翌鑫的档案里会因此多出一个污点。他的一生也许会因此而改变的。”
“不会的。陆翌鑫是错不了的。”
“希望是这样吧。”
从门外进来的汶君孝,看看吴英舒,问道:“听说了?”
“听说了。”宽嫫抢答道。“沙鹤珞早告诉我们啦。”
“她嘴倒快。”汶君孝说着,向灶房门口看看,瞧见正欲进门的沙鹤珞,他转身出了后门,走到井台那儿去了。
吴英舒合着沙鹤珞的问话,答了一气儿,心下觉着有些对不住沙鹤珞似的。在她眼前的沙鹤珞,面容虽憔悴,眼神却饱满,就好象两枚镶在水晶里的葡萄,让你能够看到内里的核儿。这就叫吴英舒的思想不能不去清除一些疑念,把她的心变得更加柔软起来。
“你别动手啦,我一会儿就切完啦。”吴英舒推开沙鹤珞,抢过她拿起的菜刀。
沙鹤珞笑着甩甩手,说,“总得让我干点什么吧?”
宽嫫说:“没事啦,我马上就炒菜。一会儿就好啦。嗳,你们看,我怎么瞅着君孝不高兴呢?”
沙鹤珞走到后门那儿,朝外看看,走回来小声道:“是不太高兴啊,嗳,英舒,你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嘛。”
“不用问,准是陆翌鑫的事,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我觉得……这不算重吧?”沙鹤珞字斟字酌地说着,“我哥他们……”
宽嫫打断她的话,“你哥他们是什么人,陆翌鑫是什么人呐,陆翌鑫要是和你哥他们是一路货,判他三年,咱这也没人为他叫屈的。现在的问题是,陆翌鑫倒霉的不是地方,怎么会和华丝哥闹上了呢?!这次就算是华丝哥不记仇,冬施也不会罢休的。唉,算啦,事情已经这样啦,说也不顶啥啦。嗳,英舒,你帮我往锅里放点油,我去烧火。鹤珞,你也别闲着,帮我把地扫扫,瞧这一地的东西……”
吴英舒和沙鹤珞对视一下,忙活起来。
这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乐园里没有了笑声。参加招工者没有消息,没有参加招工者心事重重,担心这事,又撂不下那事。闲暇问,不断地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小道消息,害的多数人失眠,少数人启盼。到地里干活的时候,人也没了精神,磨磨蹭蹭地做到下工,再磨磨蹭蹭地吃饭、睡觉,晃晃当当地度了一日又一日,过得没人能一下子说出今日是星期几来。
乐园里的好几对恋人也都没了谈笑的兴致。偶或心劲上来,也跟赛场的裁判一般,判断一下命运的归属,再开始时运的“竟赛”,算算对方的命运线是向左还是向右,以此推测未来。推测的合心,俩人还能有个“共同语言”,说说古,道道今。反之,则各行其道,暗叹“恋爱没意思透啦。”
只有沙鹤珞和施铎表现的反常出众,她与他不仅没有淡薄感情之意,而且日渐亲昵,公开地吃起一锅饭来。沙鹤珞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地大起来,尽管她不断地用布带缠裹,仍然显怀,她不得不在十月初就穿上棉大衣,把自己装扮的象“一篓油”似的,任谁见她都不得不服“陕西水土养女人”之说。不懂得生育常识的女生们时不时地瞧上沙鹤珞几眼,善意地开上几句玩笑儿。
“不敢再胖了,再胖下去,那碌碡非气成方的不可啦。”她们说。
沙鹤珞立刻笑着放下手中的活,大笑上一阵,然后说道:“我也不想再胖啊,只是施铎那家伙找了个好食客,没办法啊。”
几人一笑,散去,其他无话。
沙鹤珞依旧在缝纫组呆着,依旧和苦芯几人说笑,但心里却在打着鼓儿,细细地寻着鼓面上的缝隙。当她觉出苦芯几人的怀疑神情时,立即拿定主意,找到张玉海。
“准我的假。”她用不留命地的口径,说道:“让我到别处躲上几个月,不然的话,我就在张村生孩子,并告诉所有的人,你就是这孩子的父亲。”
张玉海对着面前这个胖得眼角下弯的女人,冷笑几声,伸出只手,接过请假条,“你随便,想咋样就咋样。有本事你就给咱生在张村,到时咱来个滴血认亲,是我的,我留下,我小军那辈正缺个伴,不是我的,怕到时,哼,你吃不了兜着走。”
“流氓”。
张玉海一声冷笑,“还想干什么,一下子说出来吧。哼,想讹我,你办不到。在张村,还有哪个人不知道你和施铎的事。栽桩?!你妄想!”说到这儿,张玉海撕碎请假条,随手撒进路旁的沟渠,挺挺身,正视着沙鹤珞,拨开她,直向哑巴家去啦。
被侮辱和悔恨控制了的沙鹤珞,从内心里吼出一声复仇的口号。但面上却平静地出奇,以至于那个和张玉海走了个对面的施铎,竟然一点儿也没觉出她心中的怒涛。
“准假啦。”施铎问。
“准啦。”
“喝,开天劈地啊。”
“可不嘛。老虎变绵羊啦。”
两人逗乐似地说着话,去宋一丁插队的知青点看看,由施铎出面请宋一丁安排一下沙鹤珞的临时栖身之地,说是沙鹤珞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学习,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刚从监狱里探望沙琪飞回来的宋一丁对沙大哥的妹妹自当另眼看待,二话没说,就在离村子较远的山上找到一个废弃的窑洞,把沙琪飞的铺盖搬进去,只等沙鹤珞来住啦。
一切安排就绪,天色已深,遮没了灯亮儿。乐园的人们都已经躺倒睡下啦。施铎吻别沙鹤珞,回屋就睡,一会儿就掺和到呼噜声中去啦。沙鹤珞没有急着进屋,在门外的一块土坯上坐下来,托着腮帮子,低头思索了半响,站起来,敲开别墅门,叫出吴英舒。
“我想回姥姥家一趟,明天就走。”沙鹤珞在三队麦场停下来,开门见山道。
“这么突然啊,为什么事呢?”
“我姥姥身体不行啦,我想去见见她。过年的时候,我想去看她,没看成。今天,我去看我哥的时候,他告诉我说,我姥姥不行啦,让我去老家看看,所以,我急的很,想赶紧回老家一趟。”
吴英舒赞同道:“是得赶紧回去一趟。老人的事是很难说的。”
“是啊,所以我才着急啊,”过了一会儿,沙鹤珞又说:“我叫你出来,是有事求你,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是不会在这么冷的晚上叫你到这儿来说的。”
吴英舒连连表示没关系。
沙鹤珞接着说起来:“我想请你帮我请个长假,假期的时间很难定。我只有到了老家才能决定。你呢,等我走了以后,再把假条递给跟张玉海,免得他阻拦起来,惹得施铎跟他翻脸,把事儿弄得太麻烦啦,大家都不开心。”
“可是,这样先斩后奏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颛孙仁整天不上工,张玉海不是照给他招工考试机会吗?!别担心,有啥事,等我回来再说也来的及。”
“好吧,我去帮你请假。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要我去送吗?”
“不要啦,有施铎呢。”
“喑,差点忘了这茬了。那好吧,等你回来咱们再说吧?!”
“行。冷死啦。我得回屋啦。”
吴英舒抱着胳膊,跑回“别墅”,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才觉得鼻子舒服一点儿。黑夜的风既森又凉,只穿件毛衣、毛裤站在风里说话儿,实在是件受罪的事儿。沙鹤珞心里面很明白这一点的,私下里直在遗憾自己挽留词儿少,不然的话,明天的病员行列中,少不得要多出个“新兵”哩。
沙鹤珞这么一面想着,一面慢步往回走。她只顾想着坏心思,没去注意麦场边上蹲着的那个人,等到吴英舒走进“别墅”,那人突然低声叫了一下,骇得沙鹤珞一下子坐到地上。
“没人杀你,没必要这么心虚。”那人说着站起来。
沙鹤珞敏感地听出华丝哥的声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想大声说话,转转念头,压下声量:“哟,活着回来了?真辛苦啊,黑灯瞎火地守夜,给谁招魂呐?”她说着,把腰板直了直。
“招谁的魂,也轮不上你这个败类。你给我记着,如果你再敢伤害英舒,我会把我受到的痛苦全部转送到你的身上去。”华丝哥裹紧大衣,走近前来,压低声音说道:“我是说到做到的。不信,你可以试试!”
“想做亡命徒吗?”
“哼,我这是爱憎分明。”
沙鹤珞冷笑了两声,马上将声音压低了下来:“好一个爱情狂,扯着个碌碡,端着盆花,还要用嘴去画画。你累不累啊?象你这么多情活着,不怕竹蓝打水一场空吗?”
“哼!”
“告诉你说吧,我刚才和英舒还谈到过你,你知道英舒她怎么说的吗?她讨厌你。你知道什么是讨厌吗?嗯,就是不想看到你,你还这么多情地为她站岗放哨的,不怕她的心上人吃醋,再送你一刀吗?!”
华丝哥松开大衣。沙鹤珞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华丝哥把手塞进大衣口袋,掏出打火机,打着,照照自已的脸,对沙鹤珞说道:“看到了吗?这是张执着的脸,它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为了英舒,我可以再接一刀,直到英舒认识我为止。”
“好啊。”沙鹤珞继续冷笑着,向“别墅”看看,说:“咱们慢慢地看着吧,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对吧!”
华丝哥关上打火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抖动下大衣,大步地走开去。
沙鹤珞看着他走进“茅庐”,慢慢地着合上笑布。
次日,乐园的人们拉起架子车,去公社机砖厂拉砖。沙鹤珞和施铎收拾起东西,匆匆地锁上门,贼儿似地溜上村口,搭上去火车站方向的班车。在车上,她与他仔细地观察一遍每一个乘客,确信无熟面孔时,才放心地相视一笑,在下一站下车,绕道去了目的地。
拉砖回来的吴英舒找到张玉海,郑重其事地提出沙鹤珞请假的问题,并交上了自己替沙鹤珞写出的请假条。张玉海将她看了又看,“哼哈”几声,随手接过请假条,塞进他的大衣口袋。
吴英舒忍不住在心里生出疑惑,到了下晌拉砖的路上,忍不住对同车的卿婧说出来:“张玉海今天好反常啊。平时咱们请个假跟要他的命似的,板起张脸问个没完。可刚才,他竟然吭都不吭一声,就收了假条。”
卿婧拽紧拉车的绳子,尽量与吴英舒走个平行,然后,小声说道:“我听说公社要组建一个基建队,张玉海已经托拴全他爸去说情,想调到公社基建队去。看样子这事情有门儿。不然,张玉海不会这么好说话的。”
“他要真走了,咱农场谁来管理呢?”
“听段雨涛说,可能是张铜科。”
“这可真是的,走了个狼,放进只虎。”
“可不是嘛。”
半途休息的时候,巴琳突然走过来,拽着吴英舒走到路崖的一注泉眼边,一面将手伸进泉水中浸洗,一面神神密密地笑着,问道:“你给沙鹤珞请假了?”
吴英舒有些奇怪地看看她,回答:“是啊。”
“她干啥去了?”
“回家啊。”
巴琳绷紧一下笑容,“回家?她敢这么回家吗?”
“为什么不敢呢?”
“哼哼,以后,要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就会知道了。现在我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的。”巴琳说着,把嘴歪了歪,做出了一个很难看的嘲弄动作,然后,甩甩手,嘻嘻地笑着走开去。
吴英舒素知巴琳的秉性,对她的言语付之一笑,低下头,望着泉水中流动着的小鱼,觉得自己下乡时带出的那般浪漫气息很是可笑,忍不住用手搅动一下泉水,看着水底的沙子流动起来,叹息了一阵子,起身回到架子车旁,深感无聊地扫视下伙伴们,发觉他们也正在无聊地打望着四周,好象这样能够缩小空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