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五十九章
(2023-09-15 14:54:16)
这天夜晚,汶君孝是睡一阵,醒一阵,怎么也睡不踏实,他的脑子始终摆脱不了那道耻辱的黑线,当他认出紫脸汉子就是铺盖卷主人时,已经成了那个复仇者的击打对象。他没有打过架,气愤不过时,也只是拉出个架势,吓唬吓唬对方一下。他下不了手。他觉得自己的拳头不是为给他人制造痛苦而生的。有一次,颛孙仁吹牛时说:“刀子捅进人肉里的感觉,和捅进豆腐里的感觉是一样的。”听得汶君孝觉着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似的。可是,当他被那群人围住拳打脚踢的时候,他却想到了凶器。若当时,那怕他身上装有一把水果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捅向紫脸汉子。偏偏是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象一只掉进热水里的活鸡,听任人们摧残着它的肉体而无能为力。
“这难道是善良应得的吗?”汶君孝对这个问题苦想着,他想不通。可越是想不通,答案就越多;答案越多,就越无头绪。
“颛孙仁说的对,人还是能文能武的好。”
“对愚昧、野蛮的人讲仁慈之爱,只有我这种蠢才,才做的出来。”
“人与人之间,说穿了,是野蛮与人之间,是划不成等号的。”
“不能给银舒挡风遮雨,倒累着她受侮辱。我还是个人吗?”
“何为强者,强者为何?”
“我错在哪儿啦?”
汶君孝醒来后,对墙自语,如发呓症一般。和他睡在一头的陆翌鑫,轻轻地推推他,小声地问:“说梦话还是睡不着?”
汶君孝装睡,不答。
“说梦话的人是干不了大事的。”宋一丁在陆翌鑫的脚头说。他和陆翌鑫挤在一个被窝里面。
“没听他说过梦话啊。”陆翌鑫把手伸到汶君孝的额头上面摸摸,又摸摸自己的脑门,说:“有点热,他在发烧哩。”
“不会是把脑子烧坏了吧?”
“胡说!医生都说他没事的。”
“没事还说胡话?”
陆翌鑫坐起来,点着煤油灯,凑近汶君孝看看,再摸摸汶君孝的脑门,拿起药袋,仔细地看看上面写的字,自言自语道:“发烧时吃。给他吃还是不吃呢?我妈说,是药三分毒。睡觉前,他已经吃过两片啦,再吃一片?不行,万一产生副作用,不是把君孝害了嘛。”
宋一丁踢踢他,问道:“念啥经呢?”
“我在想,给君孝吃不吃这退烧药。”
“别吃了吧。那玩艺儿又不是糖豆,能不吃尽量别吃吧。天这么冷,再高的烧也会冻没的。”
“歪理也有些道理。”陆翌鑫穿起上衣,踹了宋一丁一脚。“起来。”
“算了吧。刚睡热乎。”
“你明天还有一天觉哩,在乎这一时半晌?”
“起就起。”
宋一丁穿起衣服,下床,推醒那两个睡在佟蒙欣和蒉儡被窝里的伙计。陆翌鑫伸手摸摸汶君孝的额头,把他和宋一丁腾出来的被子压到汶君孝的身上。
他们四人走了出去。
蒉儡坐起来,瞧着睁开眼睛的佟蒙欣问:“他们干什么去?”
“给鸡拜年。”
“没过年,拜啥年?”
“睡下,少哆嗦。”
蒉儡下床,披上大衣,跑到门外,撒泡尿,冻得牙齿打架,鼻涕唏溜地跑进来,钻进被窝。
“下雪了。好大的。”蒉儡小声说。
汶君孝翻个身,平躺着,闭上眼睛,想着心事。佟蒙欣在被窝里不停地放屁,小声地哼哼着。蒉儡一会儿“唏”地抽下鼻子,一会儿发呕似地“呕”地一叫。
隔壁的几个房间里也不那么安生,间或地有人说话儿。
“把被子均给俺点。”
“他妈的,这罪是人受的吗?”
“冷......冷死啦。今年冬天咋这么冷呢?!”
“睡着就好啦。”
汶君孝听到这些话儿,暗下发问道:“上山下乡的路对吗?有必要消除城乡差别吗?十七、八岁的人还在蹉跎中,将美好的青春年华葬送在贫脊的农村,值得吗?农村连他们自己都教育不出来,怎么能对知青施行再教育呢?文肓的手能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吗?这样下去,国家到哪儿去找建设祖国的栋梁之材呢?”
佟蒙欣爬起来,穿上衣服,裹上大衣,掀起褥子,撕块报纸,捂着肚子跑到外面去。
过没一会儿,陆翌鑫在门外说起话来:“这雪下的可真够厚啊。”跟着,他们四人走进屋,闩上门,“唏,唏”地从裹着的大衣里抓出只鸡塞进一个大塑料袋,放进陆翌鑫的箱子里。然后,脱掉衣裤,钻到被子下面,当了一气儿“团长”,才把脑袋伸到外面来。
“挺顺。”宋一丁低声说。
“这还顺?”陆翌鑫也低声道。
睡在佟蒙欣和蒉儡床上的那两人小声地笑起来,说了几句嘲笑陆翌鑫胆小的怪话。
这时,佟蒙欣砸下门板,叫道:“开门!插门干啥?”
“哈,‘人肉标杆’。”
“膘不够,冻肉凑。”
“冻会吧。”
“来啦。”蒉儡说着,掀开被子,下地,打开门。佟蒙欣气的脸吊老长,瞪着蒉儡问:“谁让你插门的?”
“不是我。”蒉儡闩上门,颠蹦到床上去。
宋一丁说:“俺闩的,没见你被窝里空着。”
佟蒙欣不说不气了,几下子扒掉外包装,将身体塞进被窝。陆翌鑫和宋一丁说些俏皮话,把佟蒙欣损了一番,没见“人肉标杆”回嘴,两人笑了一气,安静地睡着啦。
次日,朦胧见亮时分,宋一丁爬起来,穿上大衣,下地,拉开房门,刚跨出一只脚,马上又收回来。好似一只发现火情的猴子,搔搔头,笑了笑,紧紧地闭住嘴巴,嘀溜一转身,提起蒉儡放在水桶边的热水壶,把热水倒进冻成冰块的水桶里面,使水瓢在桶里搅搅,伸手指试试水温,侧起桶,舀起一瓢水,迅速地跑到门外,用力地向外一泼,“嗖”地回到屋里,掩上房门,捂住嘴巴直劲儿的乐。正穿衣服的蒉儡看着他,如坠五里雾中,一个劲地眨巴着两只睡眼,两条口水跑出他的厚嘴唇,直线向下淌起来,在纽扣两边留下了两行水道。
忽然,外面响起张玉海的咆哮:“谁泼的水?野汉日下的,给我站出来!”
“乐园”里哑雀无声。闯祸着不言,其他人自然谈不上出气。汶君孝和陆翌鑫同时坐起来,瞅起宋一丁,从“祸头子”的笑容上面知晓了“恶作剧”。
汶君孝躺下去,使被子蒙住脑袋。
“你摸到虎腚啦。”佟蒙欣边穿衣服,边对宋一丁说。
宋一丁笑着指指门板,示意着不要说话,等着看热闹。
张玉海不住口地吼着,挪着步子来到“茶馆”门口。假若说,一只猛兽不曾提防飞禽的袭击,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戏弄打击,如果他只消平平心头火,舔舔受伤部位,表示一下宽宏大量的姿态,或许会叫小动物们羞愧于他的。然,没有这等奇情出现,也不可能出现。猛兽永远带有一种优越感,甚至包括他的子孙们,一向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
宋一丁止住窃笑,换上副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神情,拉开房门,蹦到咆哮者的面前。陆翌鑫连裤子也没穿,披上大衣跑到门外,拉宋一丁回屋。
“弄啥哩?这大清早的不让人睡觉,你嚎什么嚎啊?”宋一丁推开陆翌鑫,朝着张玉海动着脑袋,发问。
张玉海看了看宋一丁的单薄身体,回答:“谁难日,我骂谁?!”他将眼睛瞪得眼球凸鼓,狠咧咧地盯着宋一丁,其神态与紫脸汉活脱一人。
“哟喝,回答的干脆的很么?!”宋一丁不恼不怒地说着,看看走出屋子的知青们,抓搔下头,恢复起那种玩世不恭的痞子相,“俺倒想听听,你要难日,老子我要怎么样收拾你呢?”
“你寻啥事哩?我点你名没有?你要扛着癞狗上墙头——么事寻事!你是打哪冒出来的贼娃,跑我农场来弄啥?!大狱的门松了是咋么地,跑出你个贼娃。”
“哟,哟,喝?老子长这么大还没碰上个不要命的。你他妈的,长了几张嘴,敢骂你知青爷爷?!”宋一丁伸手给了张玉海一耳光,再想打第二下的时候,被陆翌鑫挡住了。
张玉海跳起来,想抓打宋一丁。“口技”他们几个挡住张玉海,一边挽胳膊捋袖子,一边咋唬着,要上去揍他。
“咋啦?咋啦?没王八的地方,土鳖称霸啊?!”颛孙仁随说随从屋里走出来,带出一张青皮光棍的嘴脸。沙琪飞跟在他的后面,手插在马裤口袋里,朝门框上一靠,乜视着张玉海。
“这小子屁干的很,扒你屋的窗口。”宋一丁指着张玉海,对颛孙仁说。
“你瞅啥?瞅视个啥?!俺屋里有啥可瞅的?就几个大老爷们。瞅啥瞅?!”颛孙仁瞪住张玉海,外强中干地叫嚷着。
“口技”他们几个耀武扬威地吼吼着,想轰走张玉海。可农场场长这阵儿偏倔起了牛性,说什么也要要和宋一丁见高低不可。陆翌鑫拽着宋一丁不敢撒手。佟蒙欣使出二两力,过来佯拽宋一丁。
“开他个狗日的。他妈的......”从“金屋”走出来的梅子竖起俏眉眼,骂起来。她因为一夜没睡好,心情烦躁的特别厉害,张玉海咆哮时,她刚进入梦乡。
张玉海听见梅子的辱骂,登时脸色青紫转移起阵地。他那双削割人肉的三角眼,一忽儿产生出多种的变幻,好似巴望着杨仁附体,使他的眼眶里长出只手,掐死这个妖冶的“妲己”。他象失去理智的狂人那样,放任起自己的抵抗心理,不顾一切地朝着梅子发起了进攻,他先是用凄厉的吼叫回击梅子的脏话,而后抡起他那只象是能够砸碎司母戊大方鼎的铁拳,扎着架式要拿梅子开开杀戒。
沙琪飞一晃身,蹿到梅子前边。颛孙仁眼急手快地推了张玉海一把,将张玉海推得后退好几步,绊倒在一块冻土上,“嗵”地摔倒啦。华丝哥和杜瑞林几个人跑过去,拉起张玉海向马房退去。张玉海使劲地挣扎着,连续地做着一套简单的、却又是复杂文字难以表述的动作,同时,虚张声势地骂着一些恐吓话,连蒉儡都觉出其色厉内茬来。实在话,张玉海也怕痞子们的冷酷无情。虽然他曾经给一些人铸成过痛苦,但亲身体验的勇气,爹妈还没给他生出来。
沙琪飞站在那儿,凶神恶煞般地怒视着张玉海,好似刽子手立于行刑台上。他的一双大眼睛眯缝着,让人找不到眼白;一口被烟熏染发黄的牙齿,掀开嘴唇朝外亮着;光头上青筋突暴。再加上他的分腿立式,硬是构出了一副亡命徒的肖像。
乐园的主人们瞧罢沙琪飞,暗下佩服起张玉海的识相。同时,又对华丝哥产生出不满。借刀杀人,在这时节成了人们的共同用心,只不过是没人肯讲出来罢啦。
梅子吹下刘海,挽住沙琪飞的胳膊。米娅娥转身回了屋。吴英舒跑回“别墅”去看煤油炉上的药锅。宋一丁等人调过头来,指着陆翌鑫的腿,哈哈地笑起来:
“伙计,冰棍多钱一根?”
“这冰棍也太壮了。”
“让俺敲敲,看掉冰渣不?!”
“敲碎了可完蛋啦。”
“玩你们的吧。”陆翌鑫跑进“茶馆”,坐到被窝里,把手伸进去,揉搓两腿。
汶君孝从被子里探出头,问:“平息啦?”
“平了,没敢让打,只扇了一巴掌,我把宋一丁拉住啦。”
“拉他干啥,打呗。”
陆翌鑫指指箱子,小声说:“事大了会露馅,不能叫你一口不吃就还回去。”
“气他干啥,他不过借权力做戏,耍耍威风而已。”
“他不是耍威风,他是给他家人出气,段雨涛告诉我,那个打你的人是张玉海他亲哥。”
“是得收拾。”
陆翌鑫诧异地瞅瞅汶君孝:“你没说不该这么做,有点不对啊,你不会是真的伤到脑子了吧?”
汶君孝缓口气,回答:“忍耐不该是生存之道。”
陆翌鑫认真地看看汶君孝,伸手摸摸汶君孝的额头,穿起衣裤,到“别墅”去端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