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五十一章
(2023-09-15 06:56:02)
夜里四点多钟,乐园里亮起通明的灯光。陆翌鑫被汶君孝叫醒之后,大声地打着喷嚏,“啊......喝喝”地吆喝起来。一夜无安稳觉的人们,立刻爬出好容易才捂热的被窝,穿得厚厚实实的,缩起脖子走出房间,结伴地朝着十多里地远的集市进发。
卿婧没有起床。她在睡觉前,悄悄告诉吴英舒,段雨涛在天亮以后,开手扶拖泥拉机去集市。她没说他为什么去集市的原因。不过,吴英舒已经从卿婧眼里的笑意里看出答案,这叫吴英舒在心底装进些疑惑,没好意思倒出来,只是婉言谢绝卿婧的好意,等着乐园的动静响起,她便顶着寒风上路啦。
公路上,一辆汽车亮着车灯,驶过知青们行走着的路段,借着车灯闪过的一刹那,吴英舒看到汶君孝眸子里的问候。
“起的早了点。”他说。
“安步当车吧。”她答。
米娅娥一边叫喊着,让华丝哥慢点走,一边急气喘吁吁地地从吴英舒和汶君孝身边跑过去,跑到停下来的华丝哥身边,忽地转身向后,“啊——咳”地吐出口痰,转过去小声地笑着,对华丝哥说起她晚间的梦。
又一辆汽车开过去,跟着是一辆卡车驶过来,公路上的车辆逐渐地多起来,在旷野里掀起一阵一阵的风似的“呜——”声。交亮的车灯交叉照在公路上面,一忽儿亮成一片,一忽儿又黑成一团。瞧过灯光以后,再望向夜色,令人产生一种黑暗加重的错觉。
“英舒,英舒。”沙鹤珞边叫边用手电向前边晃动着,施铎和钟铮跟在她的身后,一人背着一个大背篓,闷声不响地走着。
“我在这儿呢。”吴英舒答应着,使手电给沙鹤珞引路。
沙鹤珞跑过来,对汶君孝说:“你先走一步,往前边走一点,我要和英舒办点事。”
汶君孝有些发窘地应着,和施铎、钟铮先走到前边去。沙鹤珞的口吻,已经将她要做的事儿交代的一清二楚啦。
“等等我,让我方便一下,起的太急啦,连厕所都没来的及上。”沙鹤珞使手电照着路边,跳下去,隐到一堆玉米杆后面去了。
吴英舒关上手电,站在路边等沙鹤珞。她看着前边走着的汶君孝,心里很想叫他停下来。他仿佛是听见她的呼唤似的,蹲下来,用手电照着棉鞋,就在那儿磨开时间。
最前边走着的陆翌鑫,胡诌着词儿,唱起歌。他的歌声传的很远,附近的几家农舍里的狗奏乐似地汪汪吠叫着。
踏破静悄悄地夜晚,
走在去集市的路上。
唱一首东南西北浪荡曲,
问一声公鸡伙计:
一夜几更天,
现在到何时?
“五更时。”方佳菌捏着鼻子,尖声叫道。
二、三十米长的人流线上爆起大笑声。陆翌鑫跟着又唱起他的歌,方佳菌不断地使用尖嗓子打扰他的歌唱,逗得人们笑声不绝。
沙鹤珞蹲有十几分钟时间才从玉米杆后面走出来。吴英舒打开手电,把她拉上公路。
“拉肚子啊?”吴英舒问。
“不是,肚子胀的疼,还拉不出来。”沙鹤珞系着围巾,回答:“昨天做的包子吃的我不舒服。蒜苗放的太多啦。”
“等到了集上,顺便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不是啥大病。走吧。他们该等急啦。”
两人一阵疾走追上汶君孝。这时,陆翌鑫的歌声已经飞到前边很远的地方,笑声也有些模糊的听不真切啦。等到三人赶到集市时,天光已经完全大亮起来。
这个集市所在地是一个傍山而立的小镇。东西面各排列着参差不齐的房屋,并筑有一堵堵的高墙连接北面的园门。南面有一座用靠山的庙宇改建志的综合性国营商店。与东西面的建筑接壤。北面就是那个供人流出入的园门。园门外是一条横贯东西的柏油马路,前来赶集的人们就是踏在它的上面,走到集市里来的。从园门进去,里面约有两、三个蓝球场那么大的空地。方园几十里的买卖人,三三两两地在那儿,山高水低地讲着价钱,为吃亏占便宜的买卖咻咻争执着。有几个戴着印有执勤字样的红袖章,穿着蓝布衣服或军衣的人,拎着杆称,园睁二目,审视着过往人流中的活靶子,专找鸡、蛋贩子生事,搅得一些卖主在集市上东躲西藏的。有不少知青装束的人,在人流中窜来钻去,似乎在捉迷藏,又象是在寻觅失去的足印。集市里,喊买喊卖之声时起时伏,凛冽的寒风被人烟话语磨去了锐铎。
吴英舒饶有兴趣地看着地摊上的待售物,刀、剪、犁、铧、称。船形的辣碾子、王字虎头鞋,各式各样的刷子。翻着袋口裸露在外的农产品种子。皱缩着的柿饼,放成一顺的烤烟叶......
“集市怎么会是这样呢?”吴英舒走到摊头,对身边的汶君孝说:“该在商店里卖的,商店里没有货。该在小摊上摆的,倒一样也见不着。”
“听五队长说,这几年抓投机倒把分子、割资本主义尾巴,闹腾得农民卖自家的东西都跟做贼似的,哪还敢大明大放地放集市上来卖啊。”
“怪不得农村富不起来。再这样下去,非闹出个三年自然灾害不成。”
“定政策的人迟早会看到这点的。”汶君孝说着,拉住吴英舒的胳膊,绕过一辆拉着大小瓦盆的架子车。
沙鹤珞一直在这对情人后边跟着。施铎和钟铮被人流冲散了。沙鹤珞此番来,根本就没有买东西的打算。她不觉得自己应该为“那家人”置点年货。她甚至于不想回去看看。可她还是来啦。并且带着她的破坏心理,跟上吴英舒和汶君孝。路上耽搁的那半个小时,是她拆开这对情人的一个小招术。她越来越见不得吴英舒的笑,见不得汶君孝投向吴英舒的眼神。只要吴英舒和汶君孝一同出现,她的脑袋就叫疼。
“咱们到集市外去看看吧,”她强忍着心痛,挤到吴英舒旁边,挽住吴英舒的胳膊,说:“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可买的。瞧那几个转来转去的人,就是有鸡也叫他们吓飞啦。”
“咱们去外面看看去?”吴英舒征求下汶君孝的意见。
“走吧。”
三人往外走,在园门那儿碰见沙琪飞手下的“口技”。因为他给沙鹤珞送过两次东西,所以,五队的知青们都认得他。
“来赶集啦?”“口技”先向三人打招呼。
“是啊。哎,你知道卖鸡、卖鸡蛋的都在什么地方啊?”沙鹤珞问。
“口技”指指园门对面的房子,说:“从房子边上的那条路过去那有个黑集市,卖鸡、卖鸡蛋的全在那儿呢。”
“咱们走吧。”吴英舒看看沙鹤珞,说。
“你们先去,我问他几句话就来。”沙鹤珞松开吴英舒,马上又补充道:“我想知道我哥哥的情况。”
“我们先走啦。”吴英舒随手整理下沙鹤珞围着的绿围巾,和汶君孝走出园门。
张村的知青们几乎都找到这个集市外的黑市上来啦。这黑市不怎么难找,只要顺着“口技”说的走下去,寻到一片宽阔的麦田,就到了。那些为躲避处罚的卖鸡、卖蛋的人们,大多在这儿和买主成交。在这儿,人们多少有些安全感,因为这黑市地里只竖有两排交叉走向的电线杆,杆上的电磁瓶上挂着一根根的笔直的电线。其他挡风的屏障,那怕是一截残墙断壁都没有。因此,这里的风既野蛮又敢下杀手锏,在这儿站上一会儿,立刻三冻:冻手、冻脚、冻脸。所以,那些“戴袖章”人儿明知道这儿不合法的交易市场存在,也没谁愿意跑到这儿来尽职。
吴英舒和汶君孝走到黑市时,巴琳和蓝冰洁提着买好的鸡蛋,站在电杆下面,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四面张望着,寻找着卖鸡的人。洪金妹蹲在她俩的旁边,和一个生相蛮横的女人磨着价。
“怎么才来?”蓝冰洁问吴英舒。
巴琳装做要看清东边来人的样子,躲开吴英舒的眼睛。她自从“烤火事件”之后,见了吴英舒总想躲着走,好像决意要和吴英舒划清界线却又缺乏决断之心似的。
吴英舒看着巴琳的神气,觉得无稽的很,扭脸去回答蓝冰洁的问话:“我们在那边集市上耽误了。”
“赶紧去买吧,人一多就不好讲价啦。”
汶君孝向蓝冰洁笑笑,没理睬巴琳的笑脸,他对这位老插对待吴英舒的态度还以冷面。
华丝哥带着米娅娥与转过身的吴英舒走了个面对面,米娅娥把脖子一梗,走到洪金妹那儿去了。
华丝哥笑着问吴英舒:“怎么还是空蓝一个?”
“正准备买哩。”
“这地方货不少,”华丝哥不望汶君孝,眼睛盯着吴英舒说:“黑市价不黑,还是可以买的。”
“是啊。”吴英舒说着,望向汶君孝一笑。
两人绕过华丝哥,走起来。
华丝哥来个利索的转身,漠视起这对情人的后脑。他的表情上面少点血色素,额头上平平展展的,没有显出一线的印纹儿。
与此同时,米娅娥来到洪金妹身旁边,哈下腰对着那蓝鸡蛋哼了声,伸出只手,使两指拈拈洪金妹的围巾,说:“这么小的蛋,还跟她磨什么价啊,那边多的是。”
生着一脸蛮横肉的卖鸡蛋女人,把蓝子提起来,瞪着米娅娥说道:“嫌小?!你给咱下个大的!”
“你下个大的!你要不是鸡种,哪里来的蛋卖呢?”米娅娥还嘴道。
“你才是鸡种哩!”
“你是蛋变下的,先有鸡后有你。”
“你个野汉日下的知青娃,长了个鸡尻尻到咱农村来扒食哩......”蛮横女人一气儿骂出一串长绳般的话。
巴琳、蓝冰洁、洪金妹三人相跟着参了战:
“你骂人骂的也太过分啦。你今天说不清楚有哪个知青娃是野汉日下的,你给我们站下,休想走利喽。”
“没有我们知青的钱,你到哪儿卖蛋去?!”
“要下蛋回屋下去,少在这咯哒。”
“我今儿就是要骂哩,.......”蛮横女人把鸡蛋蓝子交绘旁边的一个农村女青年,可着嗓子吼叫着骂起来,她一边骂着,还一边象鹅那样动着脑袋。
米娅娥亮出快嘴的本领,连珠炮似的予以反击,在附近买东西的知青们全围了过去,方佳菌不问青红皂白,帮着米娅娥开火,那蛮横女人得了无赖真传似的,被人们包围的越紧,她叫骂的劲头倒越大啦。
知青们的火叫她扇起来,男女一齐发怒地叫道:
“再骂,扇她!”
“知青爷爷是你骂着玩的?!”
“你他妈的吃枪药啦?!”
“他那句话再重复一遍,让我听听!”
“牙不给你卸喽!”
“泼妇!”
“上脸啦?!”
“骂累了吗?!”
吴英舒和汶君孝看到知青们愤怒的神情,担心大家动起手来出事,赶紧挤进人群中去,劝说大家息怒。
那个农村女青年挤出去,跑到农舍那边,喊来十几个农民,打头里跑进人群的紫脸汉子,一瞧见汶君孝,头发都立起来,直接朝着汶君孝扑来。
吴英舒想也没想地挡到汶君孝前面,紫脸汉子一拳砸到吴英舒的肩膀上,用力地将她拉开,甩到华丝哥的身上,照着汶君孝打过去,汶君孝躲避不及,脸上挨了一下,堵在他后面的人们呼地散开去。
陆翌鑫从侧面上去,踹了紫脸汉子一脚,转身和两个冲向他的农民打起来,华丝哥扶住吴英舒,看看她,把手里的鸡蛋筐往她手上一递,与汶君孝、陆翌鑫并肩作战,和紫脸汉子等人打到一处。
“赵家庄的人啊......”蛮横女人鬼哭狼嚎般地唤叫起来。她的声音刺得人耳膜作响,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眨眼间,来了几十个农民,围住了汶君孝他们。
集市附近的社队对那帮惯于在集市上捣乱的土匪知青恨之入骨,一人喊打,百人呼应,好似瞎猫专爱逮死耗子充饥那般,无辜着落到他们的手里,宛若马骥误入“罗刹海市”,俊人也得蒙受以炭涂面的耻辱。至于那些据理相争的忿詈,不济经过消化的食渣滓。而况,一块红砖砸肿脚面,整幢红砖砌筑的大楼都是应该诅咒的。偌若这种诅咒生效的话,打人者是可以不惜代价的。无辜者也就好象一只坠入烈焰熊熊的冓火中去的肥天鹅,不论是进是退,都处在困境中内,余下的只有听其自然。
汶君孝三人被几十个人分开了,大团体形成了三个包围圈。吴英舒把鸡蛋筐子交给蓝冰洁,挤向包围圈,大声地向着人们解释,没有一个人肯停下来,听听她在说什么。方佳菌和米娅娥可着嗓子哭着,向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知青们告急,张村的男知青们冲了上去,外村的男知青们也跟着扑进人群。
一场混战,一会儿小圈圈合成大团体,一会儿大团体分成小圈圈。隔会儿看是农民包围知青,过会儿又看到是知青围打农民。有好几个人的鼻子出了血,他们跑出人堆,站到一边去,从撕开的棉袄上面揪些棉花,往鼻子里一塞,立刻又冲进圈子里去斗殴。
“打!打!打他个野汉日下的......”蛮横女人站到一个坟尖上面,起劲地叫喊着。
“叫死啊叫!”巴琳抓起一个鸡蛋,砸到蛮横女人的脸上,破裂淌出的鸡蛋溅了那女人一脸。她抹抹蛋清,大骂着冲下来,追打巴琳。方佳菌和米娅娥揪住那女人的后襟,冲着她叫骂、吐吐沫。打不过男人的佟蒙欣带着蒉儡,连窜带跳地跑到女人战场上来,一左一右地朝着蛮横女人挥舞起拳头。
吴英舒在一个小圈子分散又合拢的瞬间,瞧见了汶君孝,他全然没有抵抗力,被紫脸汉子和几个农民打过来,打过去,好象一个练拳的沙袋,猛地螳到后边,又猛地晃到前边,其摆动的幅度全由练拳人掌握。
“君孝!”吴英舒拚命地喊了一嗓子,声音大的骇人。小圈子的人怔了一下。吴英舒一下子跑进去,站到圈子中央。
汶君孝的眼睛已经被头上流下来的血糊住啦,浑身抖动的好似房檐上的草。脸上的青斑成片,棉袄前襟衩扯开了个大口子,连衬衣扣子都被扯掉了。听到吴英舒的声音后,他抓住她的手,一句话没说出来,人先倒在地上。
汶君孝看见吴英舒被打,挣扎着爬起来,马上又跌倒了。他只觉得全身疼痛难忍,一点气力都没有啦。紫脸汉子踢开吴英舒,直接朝着他跳过来。
当紫脸汉子欲将石头砸向汶君孝时,米娅娥大声地惊叫着,不顾一切地冲着紫脸汉子跑过去。金紫黄、洪金妹和几个外村的女知青,放下手里的筐子,跟着米娅娥抓住紫脸汉子又拽又打,阻止他去踢汶君孝。紫脸汉子玩命地挣着,舞胳膊动腿地踢打她们。由别处跑过来二十来个农民,帮着紫脸汉子脱身。他们对米娅娥她们几个一半强拉,一半猥亵,有几个家伙趁乱把手伸到她们的屁股上拧捏。女知青们高声地唾骂起来,那几个家伙涎着脸,抱着她们不撒手。
紫脸汉子挣脱羁绊,扑向倒地的汶君孝。负疼爬起来的吴英舒,跑过来去挡汶君孝。紫脸汉子的脸上暴发着腾腾的杀气,一点儿也没因敌手双双倒地而减少,就好似他与汶君孝有着血海深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