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十七章
(2023-09-14 06:51:03)017
华丝哥隔三岔五地来到女生宿舍这边走上一趟儿,问问吴英舒一天的感受,脉脉地得到她的回答后便走开去, 一个人在村里四处转转,隔上三、五天的去拜访一下大队、生产队的“当权派”,回来后,把内心感受记到一个红色封皮的日记本里。
他渐渐地发觉,他每天去女生宿舍的念头是越来越强烈啦。一天不见上吴英舒一面连睡觉都不踏实,总觉得少点什么,弄得心里慌慌的很是难受。与他同住的颛孙仁刚开始还能在窑洞里呆着,几天后,就露出原形,住上两晚上,往外跑上几天,回来以后,也似火烧屁股似的,要到外面逛到夜半三更才肯归窝。黑窑洞里常常丢下华丝哥一人困守,恐惧和对吴英舒的爱慕,使他开始失眠。他让大脑加起夜班,赶制出一个又一个美好设想,巴望着能够罩住吴英舒。想得兴奋时,黑暗的空洞中,都仿佛腾起彩虹一般。
夜里起来查看种猪的饲养员,经常在次日凌晨,问华丝哥:“睡不实么?”
“你的梦话多的很。”
“我是爱说梦话。”华丝哥每次都笑着承认道,对饲养员那一成不变的问话,一点儿也不反感,反倒有种急于向吴英舒表白的心切涌起。
可是,他一走到吴英舒面前,设想就变成泡沫,他再怎么样努力,也不能使它们聚集到一堆儿。非得等他离开吴英舒,那些泡沫才会散发出七彩光芒,灿烂地好似鹊桥上的祥光,引着他再往回返。可他偏偏没了勇气,只好默默地将这些泡沫吞进肚里,难过上一阵儿。
“也许时间还没走到恋爱时刻。等过了这些空虚钟点,就有笑的明天了。”他自我安慰地想着,走着:“但愿苍天怜人,能使我的苦恋结出甜蜜的果实。”
他和吴英舒同在一个学校读书,碰巧又在一个班上课,两人中间隔着几张课桌,小学时的华丝哥很喜欢看吴英舒在校园里活动,不论她是在和同学们玩耍,还是一个人看书,在他的眼里,吴英舒的形象都是完美的,无瑕的,起初,他的这种举动,源自于习惯成自然,后来,渐渐地转变成一种异样的感情。上了初中之后,他的胆子因为年龄的增长,反而变得小起来,再也不敢公开地望着吴英舒笑,望着吴英舒说了,每当吴英舒和同学们在球场打蓝球或是做其他什么运动时,他都悄悄地躲进教室里去,装做关、开窗子的样子,在窗口呆上一会儿,一但瞄见吴英舒转头,便立刻倒退几步,转移到窗子侧面,悄悄地看着观察着她。这种偷觑来的感受,远比明着看的感觉强烈、刺激的多。至少,在他的脑海里可以随心所欲地描绘出一幅幅美人图,供自己欣赏、把玩。他象害上了烟瘾似地,眷恋起吴英舒,甚或在梦中,还在越窗相会。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眷恋之情越是强烈,他越是胆怯,越是胆怯,他就越是控制不住接近吴英舒的念头,仿佛恋花者观望沟壑那面的奇异花卉一般。
他的同桌吉玲君是吴英舒的好朋友,热昏了头的华丝哥不知怎么着地竟然动起了亲近吉玲君的蠢念,想以此来它个间接入福门,他写了个纸条,夹进吉玲君的课本里,探问一下吉玲君是否有交朋友的意思,对他久怀爱恋之心的吉玲君没等下课,就给了他一个惊喜的答复,并主动定下了约会时间,华丝哥瞧着吉玲君的高兴神情,突然踌躇进来,人们对那些轻易上钩的女性面上不做出表示,私下里也是反感、瞧不起的,而况华丝哥这样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童男子,疑心一下吉玲君的贞洁,也是说得过去的,那晚的约会,他没有去,只是对吉玲君淡淡地解释说,家里有事,留过两级的吉玲君空欢喜一场,责问他是不是的反悔之意?华丝哥无言以对,看着吉玲君手里的纸条发傻,钩鱼的人被咬钩的鱼拉下了水,华丝哥后悔也已经晚了,好在吉玲君的叔父任着该校校长,两人之间的过密接触,在学校内没有掀起喧然大波,可是,同学们的挖苦白眼,足以刺痛华丝哥那颗懊悔的心啦。
华丝哥自认倒霉,勉强将所谓的海誓山盟维持到毕业,选在一个风雪夜,毅然地断开了吉玲君,他提出分道扬镳的时候,脸部好似铁板一块,雪花儿打在上面都叮当作响。
这场恋爱,叫华丝哥吸取了轻举妄动的教训,至少使他尝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苦头,因而,在决定追求吴英舒的时候,他一再提醒自己,谨慎行事,不可大意失荆州。
他在红皮日记中写道:
无言知音:
心灵上的烙印与肉体上的印记是不能混为一谈的。肉体上的印记枋若虚伪的爱情,经不起人为的取缔,或一层布,或一张纸,便可将它与阳光相隔。
我和吉玲君的这场游戏(提到她的名字,我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真想自打耳光使面皮发黑才好),就是一例印记。现在提到她的名字,感觉就好象在讲一个过路人。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我怎么会和这么一个过路人搭伴走过了七百二十天。好一段漫长的路啊,没有界碑,没有鸟语花香,没有一棵象样的草。细想想似乎是连晴天碧云都没见过,荒凉的叫人心里发苦、发哭。为什么会这样呢?七百二十天,是个不短的时间呐。打个不洽当的比方,人和动物处这么长的时间,也会产生感情的,可我的感情却怎么也培植不出来,纵使老天爷帮忙,也无济于事。与吉玲君断绝关系后,她好象有所觉察地扯到了英舒,我不等她把话说完,赶紧转身走开。我害怕她讲出英舒的坏话。保持英舒形象的洁净,是我私藏着的心愿。而况,英舒本就是我心灵上的烙印啊!
这些天,我简直睡颠倒啦。白天上工犯磕睡,晚上精神头实足。这样长此下去不是好事。虽然上工的活儿轻松,但那些没有收过我的“礼”的社员们,大概不会闭口不说的。队里的干部毕竟是少数。一条大雁塔足够他们几人分的。可社员们那儿怎么办?给这个送,不给哪儿送,都是事。何况,就我家现在的境况,想送也送不起呀。假使说送得起,也不能保证使所有人都满意啊。
无言知音,我真犯难呐,你能帮帮我吗?我实在是计穷啦。对你,我实话实说吧。我去的掉肉体上的印记,却怎么也舍不得动心灵上的烙印。你能理解我和那个过路人所经历过的那段荒诞的旅行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自己的失误,曾经懊悔地想砍掉这只写字的手啊。
爱之过,悔不及。
还是瞧准圈再投镖吧。
华丝哥写完以后,望着煤油灯发起呆来,套在煤油灯上面的玻璃罩,被烧出的油烟子熏得乌黑,上窜的火光好容易穿透玻璃,放出一圈土黄色的微弱光环,将华丝哥的身影放大许多倍,投射到窑洞和门、窗、顶上边,造出一个有身子没脑袋的黑影怪物,直到煤油灯接近熄灭的时候,黑影的脑袋才出现,并很快地融进黑色中去。
第二天午饭后,华丝哥拎桶打水,一眼瞧见吴英舒和爱爱在泉眼边洗衣服。他马上放回水桶,沿小道下沟,踏着石头过河,朝着泉眼走去。
使用棒槌砸洗衣物的爱爱见他近走,笑着告诉正在泉水中清洗衣物的吴英舒:“寻你的人来啦。”
吴英舒一怔,“你在胡说什么呀?”
“不对吗?”爱爱把举着的捧槌放下来,小声地说:“队上好些人都这么说的,说他没事就去寻你耍,和你般配的很。”
“他是我同学,去我那儿很正常啊。”
“队上人可不这么说,他毕竟还是个男的么。”
吴英舒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感觉好象吃得正香的苹果突然冒出条蠕动的虫子似的,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自从认识这个高身量的男同学,她一直都怀有一种真挚友情的,缘由一是出自好友吉玲君,二是华丝哥在她面前所表现的拘谨窘迫,使她总是视他为一个长不大的小男孩,每当吉玲君挽住她的胳膊柔声谈论“他”的时候,她的眼前泛现出的皆是小孩子玩的“过家家”游戏场景,所以,即便是下乡来到张村,华丝哥频繁与她接触,她都视其为吉玲君的玩伴而客气相待,压根儿没有想到其他。此刻,被爱爱这么一说,这才意识到她所认为的小男孩已经长大,并且很有可能已不再单纯。
走过来华丝哥笑着打起招呼:“还在洗衣服,下午不上工啊?”
爱爱看看吴英舒,见她还在面对泉水搓洗衣物,没有想要应答的意思,便笑笑回答:“上呢,今天摊麦晒麦,换着人看场,洗完衣服再去不迟。”
“你们五队还是行,全大队最多的麦田你们说割就割完了,其他几个队落后你们十来天,还累的人扬马翻的。”
“我们队干活向都是快地很。”
爱爱说着,再次看看吴英舒,见她抬起头来,便冲华丝哥惶惶一笑,抓起一条黑布裤子放在膝前的一个园形的大石头上面,从身边拿起几个皂角放到裤子上面,先用棒槌(一个一头粗一头细的园形木制品)捣烂,然后塞进裤子里,“啪兹啪兹”地锤打上几下,黑布裤子便开始出现一些类似肥皂沫的液体,并且随着锤打次数的增加而变浓。
“你怎么不用洗衣粉洗呢,这么洗多费事啊?”华丝哥问。
“洗衣粉在家里用好,放泉水洗不行,洗得衣服上面留有白印印,不重新洗都掉不了,我用过两次再不用了,还是用皂角,洗的干净还不污水,顺水走不远,就看不到啥了,洗衣粉污水污的,大半天过去了,泡泡还在石缝里积着不散,鱼都不往那去,看着就不好。”
“你这么说有道理,皂角是植物,不会对水质造成破坏,洗衣粉是化学合成物,再没毒性,也会对水质产生不良影响。”说着,华丝哥转向吴英舒:“咱们以后还是少用点洗衣粉吧。”
吴英舒点点头,说:“第一次洗衣服的时候,放在脚边的洗衣粉袋被碰洒进泉水里,没一会儿功夫,白沫子铺满整个水面,看得人心惊肉跳,真害怕洗衣粉有毒毁了泉水,那可真是犯罪啊,那天回到宿舍,我就把洗衣粉收起来,再不敢拿到这儿用啦。”
华丝哥微皱下眉心,说道:“这绰号起的叫人没词了,三成人前面加个女字就对了,何以加上知青,有损知青斯文嘛。趁着绰号没叫开,你和社员们说说,把知青两个字去掉吧。”
“我回去就说,看能改不。”
吴英舒插开话头,问华丝哥:“你不急着上工吗?”
“不急,我今天的活是清理猪圈,头两晌就清理完了,后晌可以歇歇,打算呆在窑洞里看看书练练字,以逸代劳。”
“窑洞里不热吗?”
“不热,在里面呆着用不上扇子,听社员说,窑洞是冬暖夏凉,我有些信啦。”华丝哥说到这儿,看看吴英舒,加着小心地说了句:“你回去和你们宿舍的那几个人商量商量,要不要到我们那儿暂住,我听说,立秋之后还会有秋老虎,热得更厉害,你们到我们那儿住吧,我们那儿有眼窑洞里面没有多少东西,收拾一下是可以住人的。”
“不麻烦你了,我们住的地方不是很热,挺好的。”
爱爱接着说:“这里的白天热,晚上还是凉快的,可以睡着觉的。”
华丝哥有些失望地坐到一块石头上,将脚伸进凉水中。
走到沟中间的炎日,侈糜地向泉水发射着热源,生性喜凉的泉水只在水皮表面做些接收文章,泉下还是凉凉爽爽的。华丝哥泡在泉水里的腿,不住地向他身上送着凉意,他的燥热渐渐地消褪,汗水出得也慢啦。
吴英舒漂洗完一件衣服,放到爱爱旁边的木盆里,再拿起一件漂洗。她的洗衣动作利索干脆,没有那种拖泥带水的蠢劲儿。华丝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可谓是爱慕不已。爱爱一边偷瞄着华丝哥的神态,一边加快了洗衣速度。
“古人赞西施浣纱,今天看确实该颂。”华丝哥瞧着吴英舒,由衷地暗叹道:“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是一种美的再现。如果能天天这么看着她,和她在一起,该有多好啊。”
很快地,爱爱端起木盆走向河滩地,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展开铺到凸出地面的石头上去。
吴英舒洗洗手,直直腰,向爱爱问道:“要不要帮忙?”
“不要。你忙你的。”
华丝哥站起来,去端地下放着的一盆衣服。吴英舒拦住他,“不用,这是我要端回去的,你还是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我没什么事,吃完饭想到泉边坐坐,刚巧碰见了你们。”华丝哥朝着爱爱那边望望,将声音放下了些,“她是不是叫爱爱?”
“是啊。”
“我听我们队上的人说,她不怎么样,不少人叫她石妮,其中意思不大清楚,可从说这话人的面部表情来看,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绰号,好象是与作风问题有关。你还是和她保持上一段距离吧。免得无事生出非。”
“能有什么是非啊?”吴英舒有些不解地看看华丝哥,又去看看爱爱,接下去说道:“你信别人说的?”
“你这个问题有些象小学生在问aoe,我无法正面回答,只能说你的善良和热情是你生活中最宝贵的东西。你怎么样去运用它们,是你的特权。我只希望你好,不希望你受到一些可以避免的伤害。”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社会不是学校。张村不是课堂。在这儿,没人给咱们修改作业的机会。你去接触一下大队的头头脑脑,就会明白,你所相处的人不是学生而是对手。说句危言耸听的话,社会是个绞肉机,咱们这些人就生活在绞肉机旁边,你不去推别人,别人也会想办法把你推进去绞个稀烂的。”
“你这是从那儿学到的知识?”吴曲舒用讥讽的口吻,笑道,“我怎么就看不出绞肉机的形状呢?”
“信不信由你。但我不能不认真地告诉你,”华丝哥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吴英舒的表情,“据我观察,这张村的生存环境不是十分理想的,我这是针对咱们而言,你别笑,是真的,通过这段时间和社员的接触,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今天就是想瞅机会告诉你这些的,我觉得你这个人,从毅力方面看,你不缺少什么,但从适应社会的角度来看,你还是个儿童,一切都得从头学起才行。你应该知道,要实现自己的愿望,要达到自己树立的目标,单靠善良和热情是不够的,你必须学会掩饰自己的内心,不要轻信于人,才能立足于社会。”
“做伪君子啊?!”
“随你想吧,我个人认为,虚伪并非小人所为,关健在于人的内心出发点,举电影为例,那些影幕上的人物画面,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那些是虚构的,可人们看电影的兴趣并不因为知道了影幕本身而拒绝踏入影院,原因很简单,为了消遣。消遣的原因是什么呢?多种多样,各怀心腹事,只在不言中,其结果,是从影幕那儿获得各自的内心满足,现实社会不能够满足人们的精神需要,人们只好到梦幻世界里寻求宽慰。可以说,人人都是虚伪的,所不同的是,有的人把坏心思埋在内心深处,面上却宽容大度,一副正人君子相;而有的人却在君子们导演的戏剧中扮演着丑角,因而被人们称做小人。我不否认自己有时象个小人,我在口头上也在喊着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心里却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出破窑洞,飞出张村。我没有你的生活热情,从我踏进破窑洞那天起,我的内心就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为了早日离开张村,我决定尝试一下,做做小人。”
“小人?为什么?”
“原因很多,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清楚的。我看还是打个比方吧,这好比山头上起火,你在山下呼救,能收到什么效果呢?人们只会把你当成疯子傻子来笑话,虽说你的好心可以感动上帝,但却触动不了现实。现实是最可悲东西,你不要看你现在所处的人缘不错,谁知道那些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坏水儿是冒不上额头的。因为它是见不得人的。你还是琢磨点人好,这样才不至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这是为了你好,才说这些废话的,希望你理解我的意思。”
华丝哥的这番议论,无疑使火样的热情遭到冰镇,吴英舒慢慢地弯下腰去,端起脸盆,直起身时,她的目光与华丝哥那反映着内心秘密的的视线相遇,仿佛法官在审视罪犯一般。
“再见。”她淡淡地说着,转身,朝着爱爱走去。
华丝哥的右手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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