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们总教导孩子们要好好学习,但“为什么要学习”“怎么学习”这样基本的问题,家长本身未必弄清楚了,这样如何能教育好孩子呢?孩子的成长是非常快的,家长不同步跟上,就会不知不觉失去“教育”的能力。今天与大家分享一篇香港中文大学政治哲学教师周保松所写的《读书之乐》,想说明的是,读书学习,不仅是孩子的事,更是家长的事。
读书之乐
香港中文大学政治哲学教师
周保松
今天偶读钱穆先生的《新亚遗铎》,这书收集了钱先生在新亚书院前后十多年的文章。印象最深的,是第一页的《新亚学规》。学规共有二十四条,第一及第二条最打动我:
一,求学与做人,贵能齐头并进,更贵能融通合一。
二,做人的最高基础在求学,求学之最高旨趣在做人。
将求学与做人连起来一起谈,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传统儒家一向的教育理想。所谓的博文约礼,明德格物,体现的都是这种理想。但这种大学的理念,今天却已式微。今天的大学,相当大程度上已变成单纯的专科教育,甚至愈来愈有职业教育的倾向。从社会层面讲,大学被视为一人力资源的供应地,主要目的是满足工商业社会的实际需要;从个人层面言,读大学主要为求一纸文凭,以便日后找得一份理想工作。(郑委老师:这是否也可以代表很多家长的心态?)至于求学和做人的关系,以及读书对一个人境界的提升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等,则已甚少为人重视。
钱先生引用孔子而谈读书的三个层次,即知之、好之和乐之,值得我们反复细味。按钱先生的说法,读书的最高境界,是读书能带给一个人极大的快乐。读书不应是一种负担,一种责任,而应与生活融为一体,令人其乐无穷。(郑委老师:家长们希望孩子达到这种境界吗?不要求家长们马上要达到这种境界,但家长们至少要先往这个方向努力。)但求学为什么会带给人这么大的快乐?钱先生在文章中没有解释。但依我个人体会,可以有两方面的理由。
第一是解惑。我们的人生,充满各种各样的困惑。我们惑于自然界的种种奥妙,惑于社会及人文世界的千姿百态,更惑于精神及价值世界的万般表现。我们对于学问的追求,一言以蔽之,乃源于惑。既有惑,我们就有解惑之心;既有此心,便有求知之意;求之不得,遂辗转反侧;求而有得,遂心悦诚服而喜不自禁。(郑委老师:我认为这很像来和我们学习的家长的心态;我们的课程,其实也像是一本书,一本杂糅了古今中外教育理论精华的有声书。家长们如果早读书,会读书,勤读书,其实就已经是在“上课”了。)所以这种快乐,是一种精神上的快乐,而不是说读书带给我们什么物质上或名誉上的好处。这些好处,受限于各种外在条件,是可有亦可无的。但由读书解惑带给我们的快乐,却是内在于一己的。石元康先生常和我提及,说牟宗三先生一生之所以努力精进,勤奋不懈,终成一代大儒,是因为牟先生说他每天读书都有所得。有所得,自然是因为读书能助他解惑,帮他进步,从而可以充分享受读书之乐。
所以,我常常觉得,读书的第一步,是要有惑。如果心中无惑,读书只为应付学科上的要求,那么即使你考完试交完论文,并取得不错的成绩,但你真正的得益其实很少,因为那些知识只是和你擦肩而过,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郑委老师:这是很多中国孩子学习的现状,这当中折射出了中国家长的心态,也体现出了很多孩子现在学习不是为了自己而学,而是为了家长而学。)有些同学毕业时走来和我说,读了三年大学,好像空空如也,什么都忘记了,也不知学了些什么。入宝山而空手回,枉费了三年光阴,自然是很可惜的事。但为什么会这样,却很值得我们想想。
但怎样才能有惑?不少有心的同学曾走来问过我。这不是容易答的问题,因为这多少和一个人的性格及成长背景有关。但我想有两点值得一谈。第一点是要改变自己读书的心态。不少同学在读书时,往往抱一种应付交差的态度,又或关心的只是成绩的高低,却甚少对知识本身有什么大兴趣,也不关心这些知识与一己的生命有什么关联。(郑委老师:等到发现知识与一己生命有关时,头脑中没有知识,只能痛哭流涕,重头再来。虽然说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但何必要付出这种沉痛的代价?但家长们不要狭隘地理解这个“知识”,我认为这不是“数理化”知识,而是生命的知识。)如果大学觉得读书是一种不得已的苦事,为的只是一纸文凭或将来工作的便利,却少了一份求真求善之心,自然很难有什么“困惑”。
第二点是要用功。但凡一门学问,只有花过工夫去思考去探索,才能真正明白其博大精深,体会其奥妙艰难,然后才会有所惑,且愈惑愈多,愈惑愈深。(郑委老师:相信很多学习过的家长对此会深有体会。)所以,钱先生说读书的第一层次是“知之”,是对的。如果我们不曾经过努力求知这一阶段,根本连某一学科的门坎都未曾踏进,自然更谈不上好之、乐之了。
至于“乐之”的另一理由,则和前述的《新亚学规》有莫大关系,即“求学与做人,贵能齐头并进,更贵能融通合一;做人的最高基础在求学,求学之最高旨趣在做人”这两条。读书之所以能带给人快乐,因为读书可以启迪我们如何做人。“如何做人”是个大问题,古今中外的哲学,都离不开这个问题,也即柏拉图所说的“我该如何活”(How should I
live?)的问题。道理不难理解。我们每个人只可以活一次,每一刻过去便不会回头,别人更不能代我们而活,因此如果我们真的关心自己,就必然会追问自己该怎么做人,才可以活得幸福活得有意义。
但这个问题实在不易答。大家只要看看古今中外那种种不同的宗教和哲学思想,看看图书馆那浩如烟海对此问题的著述,便知道这个问题有多难。为什么这么难呢?我想这和“人”的一些特点有关。最关键的一点,是人有价值意识和反省意识。如果没有这些意识,人像其他动物那样活着便好。但因为有了这些意识,人就注定要承受无尽的困惑与痛苦。什么是人?人从哪里来?死后往何处去?人与人该如何相处?什么是生命中最可贵的价值?人生为何充满罪恶苦难?……(郑委老师:家长们,你们害怕自己的孩子平庸吗?如果害怕,就应该引导孩子思考这些问题。但前提是你们自己有引导的能力。同时要注意的是,平庸不是平凡,有很多平凡的人一样活得很清楚,很明白,很有意义,但平庸却不是。)
这些问题看似抽象,但大家稍微用心想想,自会发觉这些问题无一日不在影响我们的思想和行动。而当你愈认真对待自己的生命,这些问题便会愈困惑你。(郑委老师:你“认真”对待自己的生命了吗?)而要解困,最有效的方法,或许便是读书。透过哲学文学历史政治乃至自然科学,我们对人对世界才能有更多的认识,从而帮助我们思考“如何做人”的问题。当然,有的学科相关性大些,有的没那么大,但我这里所指的“读书”,并不是狭义地指大学中修读的不同科目,而是宽泛地指追求学问的一个方向。“如何做人”的探索是无止境的,因此读书也是无止境的。其间或会经历种种痛苦挫折,但它却也能带给我们精神上极大满足,因为在这过程中,人会感受到自由,体会到人的高贵与局限,并赋予“人”自身更丰富的价值和意义。
(本文摘自《走进生命的学问》,周保松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4月版。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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