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树皮

史义军

在东北林区，看一家日子过得如何，甭看别的，一看院子就知道。有的人家是板杖子，整整齐齐的；有的人家是用小木杆当杖子，有柞木杆子的，也有落叶松杆子的，有的整齐，有的里倒歪斜；有的人家根本没有杖子，门里顶多拴一条脏兮兮的大笨狗。

再就是看院子里的木烧柴，有的人家堆着一垛一垛的原木骨碌，有的人家劈好的烧柴码放得整整齐齐，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看这家人家就是过日子的人家，有的恐怕还不是一般的人家。就像如今领导到农村视察看人家的米缸，掀人家的饭锅一样，日子过得如何，一目了然。

合江林业工程公司虽说是林业单位，但家属区在鹤立，离小兴安岭那莽莽苍苍的林海还远着呢？一般人家都缺烧柴。为了解决烧柴问题，公司福利科每年发木柴票，凭票排队到木材加工厂装板皮，也有走后门到鹤立林业局贮木场拉加工原木的剩余物，也有一些头头脑脑或者有本事的人从山里直接往山下拉原木，拉柈子。

一到冬天谁家门口有成堆的原木和柈子，那这家肯定不一般。

这时候最忙的是油锯手，那时鹤立林业局一位叫二陆的油锯手，他是我们同学的爸爸。他可吃香了，一到这时候就忙乎开了，家家都要请他帮忙把家中的原木截成木头骨碌，因为是公家派的是要给点油钱的，但为了表示对二陆的感谢，有的人家还要请他吃一顿。

我家那会儿，也曾有过拉来原木的时候。这些原木，基本上是我和父亲用弯把子锯一点一点锯成木头骨碌，用大斧一点一点劈成柈子堆好，再用小号的斧头将柈子劈成两三公分粗。五六十公分长的烧柴，挨着杖子码放整齐，朝外那一面必须如部队叠行李一样横平竖直，很好看，如果有人夸奖一番，这家人家别提多得意了。这就是过日子。

冬天的早晨、傍晚，天空飘着小青雪，家家的烟筒冒出袅袅的青烟，火墙热了，炕热了，一家围着炕桌，吸吸溜溜吃着玉米碴子就着咸菜疙瘩，一天就这样开始，或这样结束，我们也一天天长大，大人们也一天天在变老。

那时候，一个冬天下来烧炕做饭，当引炉子烧煤的引火柴，家家都得烧个十几立方米木材。现在想来，简直是对资源的浪费。其实那时候合江林业工程公司的职工家属为了节省烧材，也想了好多办法。爸爸找人用钢筋在烘炉上做了好几个木戗子，其实也就是一根钢筋一头拍了个扁，像铲子似得，一头弄成圆圈，便于把握。一根戗子长短不一，主要看谁使唤。

一到星期礼拜天，写完作业，妈妈就让我和妹妹背着花筐、拿着绳子到鹤立林业局贮木场的楞垛上去扒树皮，我们并不情愿去，但妈妈哄着我们，街坊邻居的孩子都去，我们也当做玩儿了。扒树皮主要是扒桦树皮，这种树木的皮具有油性，可以作为引火的烧柴，也好扒，先用戗子垂直戗出一溜深深的印儿，然后再用戗子顺着印儿朝一个方向撬，撬开一个头，用手一拽，一张六七十公分宽的白桦树皮就扒下来了，像一张张的纸，叠好，用绳子一捆就可以背回家了。只是白白净净的桦树，皮一扒掉，露出嫣红的内皮，像人被剥了皮，露出红色的肌肉。再就是扒黄菠萝树皮，黄菠萝树皮的内皮学名叫黄柏，是有名的中药，这种树皮攒多了是可以卖钱的。我们家没有卖过钱，倒是有时候我们有个头疼脑热拉肚子什么的，妈妈经常用它煮水给我们喝，非常苦，也很难喝。最难扒的树皮是柞木和红松皮，不成张，也不成块，只能用花筐装。

树皮冬天是最好扒的，也最出活，但那时候手脚冻得像猫咬，很遭罪。冬天也是贮木场工人最繁忙的季节，那时鹤立林业局贮木场造材线上是用小磨电车来回运木材，磨电车拖着两根像大辫子似得东西，在电线上吱吱溜溜磨出一串火花，晚上非常漂亮。记得那时冬运期间贮木场非常繁忙，一个冬天磨电车的嗡嗡声，油锯吱吱啦啦的声音好像就没有停止过。最有意思的是我喜欢听那些人工归楞的工人们喊的号子，哈腰挂呀么嗨吆，太有意思啦。

夏天到不遭罪，但不出活，有时候在楞垛中还能看到长虫什么的，所以女孩子夏天一般都不敢去贮木场扒树皮。记得有一次我还在一堆柞木的楞垛上捡到了一对比海碗还大的猴头蘑。

其实贮木场是不让外人去扒树皮的，看楞场的人也经常撵，现在想想也可能一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怕滚楞轧死人。再就是原木被我们破了相，不好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