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骚随笔之十四

1899年的冬夜，往檀香山的船上，梁启超向西遥望着漆黑而无际的大海和愈来愈远的祖国，心如这汹涌的海潮般起伏着，逃亡日本一年多来，他时刻思念着祖国和家乡亲人，我还能再回去？欣慰的是，抵达檀香山时，看到如潮的迎接人群，他重燃希望。

在一次宴会上，他翩翩的风度、如炬的目光、不凡的谈吐、超凡的才华，深深地吸引着一个叫何蕙珍年轻女孩的目光。席间，何蕙珍广博的知识、不凡的谈吐、甜甜的笑容亦令他心悦未央。更让他惊叹的是，她竟然对自己的著述了如指掌。是她，让梁启超有如他乡遇故知；是她，在寒冷冬夜里温暖了他飘零的心。

宴席结束，她出一沓手稿，笑而不语递给他，“山寨梁启超”竟然是她！刚到檀香山时，他四处演说维新之道，有一家英文报纸就不断刊发文章攻击他，他急在心里，却因不会英文无力还击。没几天，另一家英文报纸上出现了署名梁启超的文章，论说精辟、文辞灼灼，那言语仿佛自己。

这一篇篇犀利的文章竟出这妙龄女子之手，他激动着也心动着。她告诉他：自从读过《新民说》后就欣赏他、喜欢他！

他幸福着也感叹着！这个兼通中西的才女，让他心生幻想：红袖添香夜读书，卿正欣喜吾欲狂。携手相看徘徊处，知音鸳侣共徜徉。

才生出的幸福，又让他想起家中贤妻。他17岁中举时，主考官李端棻认为他“非池中之物”，将自己貌美的堂妹顺天府尹千金李蕙仙许他为妻。妻子离开豪门，随他回到新会乡下，他们过上了连朝语不息，结结复依依的幸福日子。他亡命天涯时，她不离不弃。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眼前这女孩就如一盏茶，闻之清香，饮之甘醇；她更象心间小鹿，不停地挠动他、袭击他。让他念而不忘，思而更想。他给蕙珍写下许多情诗：颇愧年来负盛名，天涯到处有逢迎。识荆说项寻常事，第一知己总让卿。

爱总是一边甜蜜地享受，一边痛苦地折磨。

他告诉妻子：愈益思念惠珍，由敬重之心，生出爱恋之念来，几乎不能自持。酒阑人散，终夕不能成寐……不知惠仙闻此将笑我乎，抑恼我乎？大度的妻子告诉他，如果真心喜欢蕙珍，她将禀告父亲为他做主。

可梁启超自小敬畏父亲，何况君父在忧危，家国在患难，如果自己再思儿女之事……他用理智战胜了情感，结束了这场苦恋。

爱总是捉弄人，遇到了，情迷了，深爱了，那人却早心有所属。万花丛中他独赏一枝，她更爱他的有情有义。她的爱只为他而生，哪怕一生思念、一生感伤。

何日不相念，待到重逢时！中华民国成立，梁启超出任司法总长。她不远万里，满怀希望来到他身边。13年来，她的情未变，她的爱如昔。可这个“一夫一妻”先导者，却10年前纳了妾。

此时，他正日如中天，被注视着、簇拥着，不想再生是非，只在司法总长客厅接待了这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她何等聪慧，知道男人在事业与爱情间不会犹疑，只能忍着泪，带着痛，悄然离去。

1924年，梁启超妻子李惠仙去世。她再次来到他的身边，希望陪他走过人生最后的日子。虽然他已经风光不再，只是个学者，她的情依旧、爱依然。

残忍的他，再次拒绝了她的爱：年迈，不想再婚。

除了年轻时的情诗，25年的爱都化为虚无，只恨不相逢未娶时！

春絮扬，愁绪长，思忆两茫茫。月初上，独凭栏，君颜在何方？夜已阑，心未央，想你想断肠……

“情”这个字，在男人心中到底有多重？为何总让情痴的女人受伤，为何总让深爱的女人失望？（本文作者宁宁，系《日本新华侨报》“民国风骚”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