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抱着妻子的骨盆走向墓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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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我不知道墓地回忆录病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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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崎行随笔之一
行走在日本各地,常常肩负着出差采访的重任。每逢此时,我总是刻意关注沿途一些并不引人注目、并不热闹的人文景点。只要有可能,我就会进去徜徉一番,一则给自己“缓压”,二则是充实自己,三则呢,希望那积淀沉重的历史,并不如吹烟般袅袅散去。2013年2月11日,在去中国驻长崎总领馆的途中,我看到“如己堂”时,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中国人在日本,参观任何人文景点,必须有坚强的神经,或者说,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因为不知道哪一个物件、哪一个故事,会突然再次刺激我们因为日本发动的那场侵略战争而久久未能愈合的创口,那种丝丝拉拉的隐隐疼痛会蜿蜒曲折地窜向心头。当我给“如己堂”拍照后走进“长崎市永井隆纪念馆”时,这种感觉再一次袭来。
在纪念馆里,我看到了一幅永井隆身穿皇军军装的集体照片,看到了他作为陆军军医中尉随军到中国大陆时携带的一个军用水壶,看见了他获得的“金鸡勋章”、“瑞宝章”、“旭日奖”等来自战时日本天皇颁发的奖章。从永井隆的自传《永生不灭》里,我得知他在中国的土地上仅仅4年就参加过72场战斗。在这72场血雨腥风的战斗中,不知有多少我们的父老前辈被夺去了鲜活的生命!
我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但我仍然继续往下看:永井隆写道——“在战场上,我治疗了敌我双方的伤兵与许多现地居民,被称为‘活神仙’,也获赠了许多谢礼。在为病人诊断病症时,患者的国籍并不在我的思维里。”作为一个侵略者的军医,永井隆的这种思想已属难得。当然,他不会想到:这些“敌我”伤兵,本来是不应该出现的!这些“现地居民”的病患,也本来不应该由他来治疗的!
在纪念馆里,我还看到,为了感谢永井隆,1939年6月上旬,中国山东省广饶县一位姓赵的县长还给他题写了一幅对联:“施诊妙手,药到病除,中日提携治疗和平来;不避寒暑,施救万民,弗分分域中日同沾恩”。这位赵县长,今天简单地说起来,就是“伪县长”,就是“汉奸”,但是,历史,从来不是这样简单的。
在纪念馆里,我没有细查永井隆是什么时候从中国战场返回日本的,只知道他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的医生,在美国向日本投放原子弹前,已经宣告因慢性骨髓性白血病只余下3年寿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妻子身体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十字架开始祈祷,然后坐在他的面前笑着说:“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是天主的荣耀。”由此,也可以看到日本女性内心之“韧”。
1945年8月,美国把人类历史上拥有的两颗原子弹都投给了日本。原子弹落下时,永井隆自身被抛出三公尺左右,右半身有撕裂伤,右眼因血无法看见东西……后来昏了过去。3天以后,永井隆在抢救中醒来,他立刻回家,发现这个家已经完全成为废墟,附近的人全都死了,厨房燃烧殆尽的残骸中,只剩下一个骨盆和一个腰椎,旁边散落着带有十字架的玫瑰经珠链。
永井隆俯身捡起妻子的骨盆,抱着它向墓园走去。他后来在回忆录《玫瑰经珠链》中写道:“妻子的骨盆在我的手中发出嶙嶙石灰的沙沙声。我听成妻子在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原本,应该是妻子抱着我去墓园才对的啊!”
这个时候,我不知道永井隆是否想起那4年他在中国参加的72次战斗;这个时候,我不知道永井隆是否会问美国为什么要向日本投放原子弹;这个时候,我不知道永井隆抱着妻子的屁股——骨盆,内心里是否有一丝忏悔?
加害者与受害者,看起来应该是对立的。不!命运的轮回,每一个加害者,最后一定会成为受害者的!
也许,永井隆最后明白了这一点。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一方面拼命研究原子病的治疗方法,以致他死后时任首相吉田茂专门为他颁发“表彰状”;另一方面,他多次表示“战争,永远没有输与赢,有的只是毁灭!”
走出“长崎市永井隆纪念馆”,我再次凝视那破旧不堪的“如己堂”。开始,看到这个三个字的时候,我错以为是从中国《孙子兵法》“知己知彼”的典故而来。仔细一看,才得知他是用《圣经》中“爱人如己”的金句,给自己的居所命名的。尽管如此,我感谢这次机会,让我能够再一次地“知己知彼”……(此文作为“日本天天‘蒋’2月15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