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黑色报告书”是作者在日本社会行访后写下的一个系列报道。它试图把日本社会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角落呈现出来，也写出这个角落里面的人性与非人性的搏击。本文是其系列之一。

 

“地狱啊，地狱也不过如此吧，这里可能还不如地狱的生活呢……”小林雪子这样痛苦地想着。

整整15分钟，这个嫖客没有一分一秒的停歇。他对时间如此的充分利用，恐怕是离开娘胎以后从来未有过的。当他听见到时的铃声，急急忙忙地穿上裤子一边往室外走一边收提拉链要恢复“人”的模样时，19岁的雪子犹如死尸一般仰躺着。嫖客的唾液、脏液散布流淌在雪子本应隐秘的部位，她却连用纸巾擦抹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从太阳升起到暮夜沉沉，雪子今天已经接下了13个嫖客。现在，她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那个部位的撕裂般的疼痛。

“这样下去，我会死的。”雪子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没容得这样的念头长存，就去看墙壁上装饰的小学生的绘画了。

绘画作品的背景是雄伟的名古屋城，画面的右侧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和父母正在一家饭店就餐的情景。雪子不错眼珠地看着这幅画，突然想起了那仅有的一次，父亲带着自己去游览名古屋城的往事。

“唉，我还想去看看樱花盛开时的名古屋城。”雪子仍旧盯着这幅绘画，冒出了新的想法。不过，她很快灰心下来，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再看到名古屋城了，她觉得自己很快不是“过劳死”就是病死，她觉得在死之前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的……

缺少爱的童年，让成长起来的她追寻爱情

雪子的父亲是名古屋市内一所大学的教授，母亲是一家广告代理店老板的秘书。但是，家庭经济条件的丰厚，并没有构建出一个良好和睦的家庭教育环境。因为夫妻情感不合，父母各自在外面有爱恋的情人，雪子的童年几乎没有享受到父爱和母爱。

家庭经济上的宽裕，还是让雪子进入了名古屋市内初中、高中一贯制的名门私立学校。伴随着年龄的增长，雪子的身体渐渐丰满匀称起来，乳房挺拔高耸，臀部挺翘滚圆，那白皙光洁犹如白雪一般的皮肤更是与她的名字相衬相映。可是，有谁知道雪子此刻心中对爱的一种补偿性的需求呢？17岁那一年，雪子在大街上结识了一个社会上俗称“鸭子”、社会学上雅称为“男妓”的人，24岁，名叫须藤良一。

第一次的约会，雪子和良一还是青年男女正常的约会。良一开着他喜爱的名车“美洲豹”，带着雪子参拜热田神宫，观赏大须的兰花馆，一起吃了美味的法国大餐。第二次约会的内容发生了变化，良一把雪子带进一家情人旅馆，让她从女孩成为女人。

雪子没有把良一床上的“技巧”与他的“鸭子”职业联系起来考虑。当他使用手指和舌头让雪子一次又一次兴奋时，雪子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对父爱、兄爱的渴求。“抱抱我”、“抱紧一点”、“再抱我一次”。雪子小鸟依人渴求的背后是童年情感的苍白。

雪子觉得自己离不开良一了。这不仅是因为他有高超的“性技巧”，还因为良一开始带着雪子吸毒。一针注射下去，空虚的心灵与这种空虚的感觉绝妙地吻合，相互满足着各自的需求。良一举起摄像机，把雪子沉溺在毒品的“快乐”疯狂形态都拍摄下来。每到夜晚，良一还会带着雪子去自己 “工作”的俱乐部，声称：“你到这里来，是不会收你的钱的。”

不该错信良一的话。在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里，怎么会有免费娱乐的地方呢？！当雪子看到摆放在自己面前厚厚的一叠账单时，真的是大吃一惊。

“如果你不偿还这些债务的话，我就把录像带寄到你家里和学校。”这是翻脸后良一说出来的话。在这种威胁下，雪子开始了“援助交际”，也就是通过向中年男子出卖（“交际”）自己的肉体，获得金钱上的“援助”。雪子要在情人旅馆等地，每天和几个男人交往，每次收取两万日元。此时，良一的“关怀”是用一种命令的形式表现出来：你必须让交往的男人戴上避孕套！“如果把客人的病传到我身上就糟糕了”，这就是良一的心声袒露。

说是旷课也罢，说是逃学也罢，反正雪子是没有心情继续坐在教室里了。学校为此曾给家里发出过书面信函，但雪子的父母并不加以过问。这个家庭，亲人的情感已经降到零点以下。

雪子年满18岁的那一天，本来以为会收到良一的礼物，没有想到良一好像又换了一副面孔。

“哎，我一直都在拼命工作，拼命向店里还钱。可是，你欠下的钱还没有都还上！”

“什么？还没有都还上？”

“哪有那么容易就还完了的。你还欠着店里300多万元呢！”

雪子沉默不语。她知道，如果对父母说了实情，他们也许会支付这300万元的。但是，雪子不愿意为此让父母知道自己与良一这样的男人在交往。

“反正店长已经告诉我了，如果不马上还钱的话，他就找黑社会的人去威胁你的父母，他还要找人把我的手指头剁下来。”

看着雪子茫然的面庞，良一接着说：“怎么样？就三个月，你忍耐一下。我肯定会来接你的。”

“忍耐一下？你让我干什么？”

“有一个固定场所，在那里进行‘援助交际’更安全一些。”

“固定的场所？”

“我有一个朋友在兵库开旅馆。你到那里去，我会送你的。”

这虽然是一个听起来非常危险的事情，但却是一个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来偿还300万元的办法。在情感冰冷的家庭中成长的孩子都有近乎顽强的自立心，并不例外的雪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就钻进了良一的“美洲豹”。在车上，雪子用手机告诉家里：“我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大约一个月后回来。”

家中没有人应答，话语只好录入留守电话中。当亲情丧失殆尽时，取之而来的就是外面的欢情。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深夜。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见一个破旧的看板，上面虽然有“旅馆”二字，却没有旅馆的名字。旅馆的周围好像都是没有人居住的废旧房屋，旁边汩汩流淌的神崎川不知在诉说着什么，让人感到一种物的荒凉、心的凄悲。

“我肯定会来接你的。”良一在旅馆入门处说完这句话后，就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夜幕里面。

“好白嫩的姐姐啊，快点给我上来吧！”旅馆的主人黑川拿出拖鞋。

这个时候，雪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卖啦！“我，我要回去！”她带着哭腔说。

雪子刚转过身去，两个身穿黑色夹克、眉毛被剃光、顶着狮子狗般卷毛的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知道自己欠了多少钱吗？你这个混蛋丫头！”没容得雪子继续答话，他们就把雪子拽进旅馆的一个房间。三下五除二地扒光衣服，从前后两个方位蹂躏着雪子。

雪子哭着，喊着，但这里没有人听。黑川在旁边阴冷地笑着，用摄像机拍下了全部过程。

连续几个小时的暴力侵犯，让雪子感到距离死亡已经很近了。这时，一针毒品又注射进雪子的手腕。当她的躯体刚刚感到回暖的时候，黑川又扑了上来。这个夜晚，雪子被这三个男人禽兽般地折磨着，也从此开始“旅馆生涯”。

身为经济大国，“人间地狱”犹存

15分钟，7500日元。

这是在旅馆内雪子的标价。这个出卖女人肉体的旅馆，用破坏“市场”的低廉价格吸引着周围的嫖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用金钱掩盖的坏事，照样飞快流传。一些贪图便宜的嫖客不惜路费从外县跑来。他们进入房间后，立即脱去衣服，拽起雪子就疯狂地行动。对于他们来说，如果延长了一分钟，就会增加2500日元。

这7500日元中，要被扣除房租、饭费等，雪子只能够拿到1500日元。每天下来，雪子最少要接受15个嫖客，多的时候则达到30多个。

雪子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巨大的陷阱。她的吸毒费用没有计算在内。每天，她在“工作”开始前，都会注射一针2万日元的毒品。这样，她一天即使挣下3万日元，也还要用2万日元来支付毒资。她那300万日元的欠款，实际上是永远还不清的。

其实，就是还清了这笔欠款，也没有谁能够保证让雪子安全地从这里走出去。在这家旅馆里，除了雪子之外，还监禁着20多名女青年。她们都居住在黑川在附近租赁的一所公寓里。每天，这些女子要在严密的监视下乘车到旅馆来“工作”。因为黑川不允许她们之间相互交谈，雪子也就不知道这些女青年的身份。不过，从黑川的话里话外里，雪子猜测她们都是从日本九州地区或者北海道地区来到这里的。

“谁要是敢逃跑，谁就会被杀死！”这是黑川日常的口头禅。“你们都是欠钱的人。谁要是在钱没有还清前敢于逃跑了，我抓住踏后肯定要把她杀了，然后绑上块大石头沉到大阪湾里。”

对黑川的这种威胁，雪子没有办法说什么。她只能暗暗地诅咒，诅咒自己命运的悲惨，诅咒自己为什么会被良一欺骗，她下决心要早点把钱还上，要早点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坚信奇迹的发生，就是坚守生存的希望

每天上午10点，从24小时方便店购买来的盒饭开始在雪子们居住的公寓内各个房间发放。到了中午，为了不引起他人的主意，雪子们又被分成三个人一组，被分别用车运送到旅馆“上班”。轿车里面除了司机以外，还有一位膀大腰圆的打手。到达旅馆后，雪子们按照规定，要一个一个地下车，一个一个进入旅馆的房间。黑川在屋外巡视，分别给这些女青年注射毒品。一直到深夜12点，雪子们都要在这里应对嫖客。

开始的时候，雪子还坚持让嫖客戴上避孕套。但是，注射毒品后，那种特有的兴奋总是让雪子晚上无法入睡。黑川听说后，又让她服安眠药。

有一天，因为没有按时注射毒品，雪子服安眠药的药劲还没有过去，处于一种半睡眠状态。当她睁开惺忪的眼睛时，发现那个嫖客没有带避孕套，正在肆无忌惮地蹂躏自己。从那以后，雪子开始自暴自弃，碰上不愿意戴避孕套的嫖客，她就任其所为。昼夜相递，毒品和安眠药相间，让雪子的脑袋总是处于朦胧状态，时间的感觉好像也没有了。

更为不幸的是，雪子身上那个女性特有的部位开始糜烂。黑川看着雪子红肿的部位，也十分吃惊，赶忙下令：“把这个吃了！”

这是含有大量抗生物质的药品，雪子难以适应。服药后，她全身涌动着寒冷，鼻血滴滴不止。就在这种时候，狠心的黑川还让雪子用卫生纸把鼻孔塞上，继续接客。

不知是毒品的缘故还是什么缘故，雪子的头脑开始错乱了。她常常被一种恐怖感袭击。梦中出现的景象要么是黑压压的云彩，要么是胸口喘不过气来，要么是被绑着石头沉入海底。遇到这种时候，雪子就会让黑川给她再注射一针毒品，因为只有注射后才能有几个小时感到神清气爽。

“你的欠款会越来越多的！”黑川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抓起雪子的手腕给她注射。对于黑川来讲，只要能够为他吸引嫖客，他对雪子就没有任何怨言。

每天两个盒饭，一针毒品，接待20个左右嫖客，然后在旅馆冲洗淋浴，回到住所后吃下两颗药力很好的安眠药。

“这样下去，我会死的。”雪子恍惚的头脑中不时闪现出这种想法。“我还是要逃出去的。”

绝对不能向嫖客求救。如果传到黑川的耳朵里，自己就没有活路了，肯定会被沉入大阪湾的。

一定会有机会的。从旅馆逃出去，几乎不可能，因为门外有许多打手日日监视着。公寓的周围也有打手监视着。如果要想逃走的话，只有在“上下班”来往的途中。

雪子在被窝中这样想象着。她坚信——一定会有奇迹的。一定会发生救我出去的奇迹！

 “美洲豹”出现了，但只有自己能够救自己

奇迹真的发生了。

每天从公寓送往旅馆的轿车中，通常是有两个男人。这一天，其中的一个人腹泻不止。他本来应该坐在助手席上，但到了开车的时间，他还没有能够从公寓的厕所里面出来。

“这小子是不是贪嘴吃坏了肚子？”司机只顾了开玩笑，却忘记锁上轿车的后门。包括雪子在内，车上有三个女青年。他们能从车窗可以看见流淌的神崎川。

就在这个时候，争强好胜的司机开始强行超越前面的红色“美洲豹”车。

“啊，美洲豹！”看见此景的雪子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在心中高喊着：“救救我，美洲豹！”

被超车的“美洲豹”车怒气狂卷，轻踩油门，立即又超过这辆“班车”。

“浑蛋！”司机在“班车”上骂着，接着要超车。两车开始摩擦、挤碰、硬撞。

“美洲豹”一个急刹车听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攥着拳头的男人。当然，这不是良一。双方立即厮打起来。

在这个难解难分的时候，雪子悄悄地打开了轿车的后门，一个翻身滚下车去。

两个男人还在尽力地殴斗。光着脚的雪子，拼命地跑啊、跑啊、跑啊，她跑进了一家工厂。

“干什么的，你是……”一个脸色被煤炭弄得黑乎乎的工人，看着雪子问道。

雪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哭着哀求道：“救救我，快点救救我，帮我喊一下警察！”……

从此，雪子走上了一条新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