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 凌晨1点 待机用阵地

    晚上11点。库尔特他们回到了后方的待机用阵地。
    不是因为BETA的回收作业结束了，而是强制性的睡眠——接到了“休息”的命令。
    按照刚从主防御阵地回来的时候收到营司令部的报告，说是BETA群在明天早上有进行和今天同规模进攻的迹象。为了明天再度进行作战，无论如何都要休息。
    再加上营里配备的T-62也需要暂时的休息——也就是有必要做整备。因为战车级而造成的损伤以及故障或部件破损造成了20辆以上的T-62无法进行战斗了。
    整备连认为到明天能设法变成能开动的样子的T-62大约有25辆。是今天的战斗力的约一半。其他的连似乎也是同样的状况。
    大家都包裹着毛毯或是睡袋，睡得死沉。也有到了深夜气温急剧下降的原因。不过，幸而天气是晴天，街道上也没有灯光，夜空中充满了无数星光。
    库尔特和安娜都被克伦兹命令进行休息。克伦兹和雨果也为了去开回交给整备连的T-62而出去了。
    话虽这么说，要立刻睡着是不可能的。身体上虽然说疲劳了但不知为何，精神却与之相反地十分清醒，
    另外，一想到明天早上的事情，怎么都只会想到不好的东西。
    将会与今天同样数量的BETA，已经只剩一半的营战斗力，满目疮痍的要塞阵地，以及，第666战术机连“黑之宣告”——“死神”的存在。
    （我们，明天就完蛋了吧……）
    库尔特如此想到，比起恐怖更多的是感到空虚。
    可能自己也将要成为几小时前看到的，路边排列着的无数尸体的其中一员了。这也是，被自己人见死不救的结果——
    （怎能让事情变成那样！）
    确实这是无法容忍的事情，我们坦克兵也尽了力拼了命。要因为他们的理由而被决定生死实在是开玩笑。
    但是，为了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该做些什么好，还不知道。
    甚至想到了“或许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吧”。
    （安娜是怎么想的呢）
    库尔特立刻看向身边裹着毛毯的安娜。
    刚才为什么安娜要为第666战术机连辩护，库尔特不知道。
    另外，今天早上的时候交谈的事情。为什么安娜会对那帮家伙感到“羡慕”呢……
    “醒着么？库尔特君——？”
    （…………！）
    库尔特吓了一跳，慌张地说道。
    “啊，啊啊……”
    “太好了，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从这声音中包含了无法压抑的安心感。
    “果然还是无法马上睡下去啊。发生了各种事情——”
    “……嗯”
    库尔特点点头。不知为何感到松了一口气。
    （为明天而感到担心的不只是自己……）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觉得怪怪的。不过不知道要如何用语言来表达出来才好——”
    安娜苦笑一般继续说道。
    “不过觉得无论是我还是库尔特君都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诶……”
    “好不容易成为好朋友的人，在相遇的第二天就死了的话，这不是太悲哀了么。另外，像刚才那样的时候，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的话很痛苦的啊——”
安娜从毛毯里探出头来，温柔地微笑着。
    “所以，觉得幸存下来了真好。当然，雨果和克伦兹也是如此。大家因为我来驾驶坦克而都活下来了——”
    （…………）
    库尔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因为直到现在库尔特才想到——
    今天的战斗就是安娜的初阵。
    安娜圆满地做到了这个并生还了下来，作为操纵手很好地达成了使命。
    或许，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也说不定。为了成为战车兵而自主训练的她，努力得到了回报也说不定。
    （但，为什么……）
    “那个，安娜。”
    库尔特为了解决内心的疑问，小声问道。
    “什么事？库尔特君。”
    “为什么安娜能如此乐观地去努力呢？明明是乌克兰人而不是德国人……”
    “……”
    “666战术机连的事情也是。为什么要为他们说好话，又为什么要羡慕他们呢。明明他们是自己人但对同伴见死不救而被成为‘死神’，为什么你能乐观地去接受这样的存在呢……？”
明明说不定第二天自己也会因为这个而死的。
    “……继续今天早上的话题，可以么？”
    听到这充满踌躇的声音，库尔特明确地点点头。
    沉默了数秒后，安娜开口说道。
    “从结论开始说吧。我，想在这里发奋努力一下——”
    “这里，说的是东德吧？”
    “嗯，但是，并不是什么为了人类或是为了东德这样伟大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想这么做……”
    不知为何像是道歉一般，安娜继续说。
    “我出生在乌克兰东部一个叫做哈里科夫的城市，在乌克兰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不过稍微离开市区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直到地平线尽头都是向日葵的花田……夏天的时候那可真的是绝妙的景色。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库尔特君看一看，我最喜欢自己的故乡了。”
    安娜的表情如同探寻记忆一般。一定是在回忆着故乡的景色。夏日的阳光与蓝色的天空之下，埋尽地面的无数向日葵花——确实这是与广阔的乌克兰相应的景致。
    “然而，5年前，BETA向东攻了过来——某天，突然被军人们推进商场，说是到早上之前把行李准备好，避难疏散的列车就要出发了，乘到那个上去——被这么说了，然后在什么情况都搞不清的状态下听从指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国家（东德）。”
    库尔特回溯了一下记忆。5年前，正好是BETA开始侵攻乌克兰的时候。
    而这个的结果，就是乌克兰的多数民中，都被半强制地送到东欧诸国避难。他们和波兰还有波罗的海三国（译注：バルト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以及立陶宛）的疏散人员一同，被称作为“东方难民”。
安娜就是这“东方难民”的其中一个。
    “离开乌克兰的时候，虽然觉得很懊悔，很悲伤，知道了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但是，为此又觉得很痛苦，觉得什么都没做到的自己很无能——”
    安娜静静地继续说着。
    “所以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不想再有这样的感受了。下次的话就不会只是逃避了，而是想为了大家去做些什么——”
    “…………”
    “我最一开始想到的是去驾驶战术机。因为在我去避难的那段时间，乌克兰几乎没有战术机，在被避难疏散前通过电视新闻看到苏联的MiG-21在某处活跃的报道，心里感到十分难过。既然这么强的话，就来这里救助我们，保护我们的故乡啊——”
    在对战术机的认识是“对BETA战主力兵器”的东德，这是无法想象的情感。乌克兰，尤其是其东部，在作战过渡期毫不留情地被作为了战场。
    “但是，在当时的东德，能做卫士的只有少数的德国人，对于乌克兰出身的我来说，似乎很难。所以，取而代之地想去做坦克兵了。因为在没有战术机的乌克兰，坦克就是针对BETA的王牌了——”
    （和我似乎相像，不对……）
    库尔特想，自己也是放弃了成为卫士的道路做了坦克兵，但那是因为想不出别的出路了，理由仅此而已。但是安娜是从一开始就有了明确的目标，志向就是做坦克兵。
    “然后，毕业进中学的同时，在避难目的地附近的坦克工厂开始做了义工，学到了些。当然，钱也是必要的。因为我们难民没法做什么像样的工作——”
    深深地叹了口气，再度说出了结论。
    “所以我想为了大家而努力。为了不再有5年前那样的经历。”
    然后再次露出似乎抱有歉意的苦笑。
    “啊哈哈，总觉得，这理由真是人性啊。既不是因为热爱东德，也不是相信终有一天能回到故乡——”
    “不是……”
    这样的——库尔特没有这样断言。因为即使他也无法理解安娜所想的。
    在库尔特的内心，有着强烈的“守护东德这一国家”的意志。
    有着由秘密警察网罗的监视体制的东德，决不能说是地面上的乐园。但是，国民每天都在努力地生活着。保护这些就是军人，也就是自己的职责。
    “所以，在我来说，我还是有些羡慕现在的东德人的。”
    就好像是意识到了罪恶感一般，安娜沉重地继续说道。
    “还没有失去祖国，坦克和战术机也有不少。就连第666战术机连‘黑之宣告’这样的，即使被大家厌恶也一定在奋战的部队也有。是我的话就会想，啊，这里还算是好的啊——”
库尔特将视线从安娜身上移开，一下子感觉自己这些东德士兵太没用了。对安娜来说，厌恶着应该很强大的第666战术机连的士兵们的心情什么的，只能说是任性而已。
    “所以我没觉得那个连不好。驾驶着那Mig-21的卫士们也不是因为乐意才去对自己人见死不救的。我想，他们是不是像无所作为放弃故乡的我们一般，因为别无他法所以才这样做的呢——”
    然后露出了似乎留有迷茫的微笑。
    “但是呢，就算这么说，是不是能在自己被舍弃的时候接受这些而死，我自己也不知道。虽然说来有些奢侈也说不定……死的话，我想至少保持人类的形态干干净净地死掉——”
    “…………”
    之前看到的那些无数已经不能说是人形的尸体、以及，在那里安娜所说的话。库尔特本人虽然没有涌现出实感，但是想要“干干净净地死掉”的想法，对于安娜那样的女性来说，或许是普通的愿望吧。
安娜脸上挂着有些空虚的微笑说道。
    “这就是，我的回答。对不起，话说那么多……这样的，与东德人不同的想法，库尔特君可能会看不起吧——”
    库尔特没能迅速回答。各种想法错综交织，没法很好的整理出来。
    但是，只有一样是能说的。只有那个对库尔特来说是确定的事实。
    “我觉得安娜就继续保持这样下去就好。”
    安娜惊讶地看着库尔特。似乎对于安娜来说这是十分意外的一句话。
    “就这样，就好——？”
    “安娜的想法并不奇怪。不如说，我们才算是别扭的。大家为了活下去很拼命，失去了从容。”
    “…………”
    “666战术机连的事情也是如此。这帮家伙是东德最强的战术机连。他们并不是没有救大家。不过，我想大家不愿意去承认这些。”
    “但是，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等于承认造成我们不幸的理由除了BETA以外并不存在。”
    （可能，这是最大的原因了）
    库尔特把和安娜对话之中注意到的想法说了出来。
    是的，至少，在战场上只要有那个连身影存在，士兵们就能将不幸的理由放到以个人之力无济于事的存在——BETA以外的事物上。
    因为那帮家伙在，所以这里就是主战场；因为那帮家伙见死不救，所以我们就要被杀了……只要这么想的话，自己或是同伴的不幸就能有理由了。这样就能认为我们并没错。情绪上就会轻松一些。
    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这样人们与现实达成妥协。
    不过，安娜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通过了这个阶段。
    所以，安娜只顾一心乐观地努力。就如到现在为止的那样。就如今天那样。
    这样的安娜没必要感到自卑。倒不如说希望她能昂首挺胸活下去。
    对于在现实面前扭曲了的我们来说已经做不到这个了。
    “所以，我觉得安娜就这样下去就行了。至少，对于我们来说安娜是重要的同伴。今天也是，可能是因为有安娜在，我们才能平安生还的……”
    “你这是高估我了啦——”
    “可能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
    库尔特用明朗的声音说道。（霞が消えたような声这是要怎样的声音啊）
    “安娜为了安娜自己，我为了我自己而战斗。我觉得这样就好。另外，正因为安娜是这样活着的，我才能和安娜在这里像这样亲密地交谈啊……”
    库尔特害羞地这么说着。安娜也红了脸移开视线。
    “总、总之，我就是这么想的不用介意……虽然我想安娜的话即使不用这样说也是没事的。”
    安娜一边微笑着一边摇了摇头。
    “没这事。说给库尔特听了真好。能认真地听我说的这番话的东德朋友，库尔特还是第一个啊。刚才的话说给坦克学校的教官听的时候被猛揍了一顿哦——”
    “那，的确是会这样啊……”
    “我，因为有着保守消极的性格，从来东德开始就没好好交到朋友……因为是乌克兰人所以也没什么能听我说真心话的人——”
    “…………”
    库尔特垂下了视线，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能听我说话真是谢谢你，库尔特君。另外……心里轻松一些了。直到刚才还考虑着很多事情的。”
    “这么说来……”
    库尔特一下子注意到，通过和安娜交谈，自己的感情也不知何时镇定了下来。甚至也有了乐观的心境。
    因为能如此想着——安娜在努力着，所以自己也一定得加油。
    结果，即使明天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也只能战斗了。接着就是做心理准备那样的东西了。
    然后，安娜似乎觉得难以说出口一般——似乎有些害羞似的，扭捏着嘟囔着。
    “那个，如果能这样就好了……”
    “……？”
    说着，左手伸向库尔特、
    “我，想牵着库尔特君的手睡啊。”
    “诶！？”
    “今天觉得很冷……可能，这也是最后一晚了也说不定——”
    库尔特反射性地声音很慌张。
    “别说什么最后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们才不……”
    “好了啦——”
    从安娜的眼眸流露出了可靠的神色。
    “没事的。就算牵着手，命运也是无法改变的。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尽全力的。但是……果然明天的到来还是觉得害怕的。啊哈哈，真没用啊，明明好不容易努力做了坦克兵的。”
    “…………”
    “但是，拜托你了，只要现在一起——”
    库尔特稍作踌躇之后，慢慢地伸出了右手——和安娜的左手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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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的手掌比起库尔特的要小很多，感觉冰凉的。
    安娜也似乎吓一跳般小声说道。
    “库尔特君的手掌大大的，好温暖啊——”
    “…………”
    “明天如果也能握到这只手就好了——”
    安娜有气无力地这么说着，就这样入睡了。
    库尔特像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安娜的手掌一般温柔地握着，心中激动不已。理由不言自明。
    因为想着——自己要喜欢上安娜了。
    觉得自己为了这个纯洁的少女不像自己一样被现实所扭曲，不被悲伤所压垮，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如果能做到的话，直到死的时候。一直在一起。
    “……不，还不能死。”
    库尔特坚定意志小声说道。
    “我也好，安娜也好，还不想死啊。”
    所以，明天拼命战斗吧。
    不要搞到被第666战术机连“黑之宣告”所舍弃。
    为了重要的同伴们。

    翌朝，在待机阵地醒来的第二营将兵们感到了更深一层的绝望。
    浓密的白雾覆盖了“谢尔德温堡要塞阵地”全域。
    似乎是当低温与夜间的放射冷却（译注：高温物体向周围放射电磁波从而使气温下降的现象。作为气象用语的话，指的是在晴天，地面上的热被散出后会使得比恶劣天气下地面附近温度还要低的现象。在晴朗的冬夜会显著发生。）使大气降温，与温暖的奥得河接触而产生的雾。视界连200米都不到。
    这是最糟糕的事态。BETA可以不受雾的影响识别人类。但是人类在有雾的情况下无法发挥火力。然后对于T-62那样的坦克而言，这也亦然。
    库尔特与安娜只能呆呆地看着面前展开的白色帷幕。

    BETA的攻势在上午8点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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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第六章，比较长，又因为各种事情的缘故到现在才发出来。
    虽然下次更新又不知道是何时。不过一定会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