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下的风景(旧作)
(2010-05-09 21: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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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旧作田垄假小子村妇江南杂谈 |
六月的天气似乎着了魔,太阳暴虐地吐出团团灼人的火焰,吹面的热风逼得人们不敢走出家门。这是历史上较为罕见的六月,那秀色江南的万里平畴上,原本长势很旺、清葱一色的庄稼、作物日见一日地枯萎,甚至大面积成片成片地死亡。农人荷锄田间,大颗大颗的汗滴滚落,訇然有声,那酱紫色的脸庞茫然得没有半星笑容。其时,脚下的田垄“滋滋”地爆裂,略潮的泥土慢慢儿变硬,田地低处一点点陈日积水悄无声息地渗进泥里缝间。蛙声渐轻,红蜻蜓一头栽到田里扑腾不已。农人用双手托起低垂的稻叶,眼角噙满晶莹又晶莹的泪花,田头的小堰,已没了潺湲的水声,其堤上,有数犬望荫疾跑,那腥红的舌面吐了出来,像血一般鲜亮;远远近近,稀落地钝响着知了的几声无望的哀鸣。天籁沉闷地浮躁着,只是天边不时有惊雷滚过,但催不来哪怕是一点雨意。没有一丝凉风送爽,其实哪里都是烈日肆虐的领地!那远在山巅的旱白杨、老榆钱,岿然而立沉默似金,只斜下几树老态龙钟的瘦影作伴相慰。那长在沙土的红薯呀、豆干呀、棉花呀,早已焦黄一片,触烟即燃。“上苍呀,可怜可怜我们吧!”虔诚的老太太老公公们面天长跪双手合十,嘴中喃喃有语,两行浑浊的泪水叩得土地好一阵子闷响。
天空飞不出七彩雨虹,太阳低低地悬在浅处的云层撒泼。村头的老轱辘不再“吱呀”地奏鸣,那长年流淌绕村而过的大河不知何时也浅浅地露出了鹅卵石,只有细小的一股水流,在艰难地往下淌,浪遏飞舟的壮观气派只属于它的记忆了。还穿着开裆裤的假小子,赤脚趟在河水里,“咯咯”地笑个不停。而寻声而至的村妇,望河哑然,或许是这涸泽可渔的河流触及了她的伤感,或许是炎暑犹玩的小丫姑的顽性令她陡然声寂,她定定地站在如火的日头下,一脸的沮丧。她近旁,电机房的抽水机早已哑了,偌大的“肚筒”几乎快要蒸熔为一汪汪乌黑的铁水,调皮的顽童再也不敢“哧溜”到它上面骑大马。那边,河水依旧潺湲,赤脚的假小子趟水歌云“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大太阳,妈不开口妈不说话妈心这么冷……”脆脆的童音袅袅不绝,村妇凝然而笑,但笑得很生硬。尔后,她匆匆走向金黄的稻田。她后边怯怯地跟着一个影子,河边归于沉寂。
六月,乡野的民间故事碳化得没了主题。爱跳爱唱、活泼好动的大姑娘、小伙头跑不出来了,他们躲进小屋成一统,在“呼哧呼哧”的风扇声中闷坐;喜欢走动、爱串门儿,侃大山的老倌儿也一改常规,闷头闷脑地或蹲或坐在墙旯荫处,双手合十,瞑目面东,嘴巴一张一合,一杆发黄的旱烟枪被冷落在一旁,有小孩喃喃语起,“妈妈,妈妈,那个叫后羿的人为啥不来射掉这个太阳呢?”年轻的母亲双眉紧蹙,久久无语,任哭闹的小孩摇晃着她的手。此时,她已记不起那个古老的故事和故事中的那个勇敢的英雄了,她的记忆中只剩下一轮暴虐的太阳,她只得用尴尬的沉默来回答孩子。
高耸的山峦入定般地岿然不动,池塘里浊红的浅水中鱼儿蹦得老高,耀眼的银光闪出道道弧线。天地间横亘着怎样的风景?山水画卷在日照下悄然褪去纯然本色。山间、水中、地头,满眼满心,哪里都受着日光的肆虐蹂躏。我匆匆地拾起一枝枯笔,可写下的是满纸的泪水!
焦褐的热土地与土地上的芸芸苍灵,在吐火的日头下依旧潜存一份傲然的韧性。看吧,田垄里,荒土间,一种焦灼的希望依旧在疯长!我想,待雷声滚过,待雨点跌落,漫山遍野仍将是葱绿的世界!
后记:
农历六月的日头,吐着烈焰,“灼烧”着秀色江南,禾苗干枯、土地龟裂、小溪断流。尤其是2000年、2003年的那个季节,一路惨不忍睹的风景,令我至今伤感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