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有点乱,朋友让我到村里的理发铺去剪一下。怕我瞧不起乡下人的手艺,朋友介绍说,师傅是当地的名师,是老手艺人。以前是个串乡师傅,背着箱子上门给人理发,现在有店,在村委会办公的地方,不远。人到中年,对形象有点马虎,我就去了。
村委会是一座精致的小楼,一楼是办公厅,二楼是办公室。小楼还有个小院子,里面有医务室、文化室什么的。角落里有个小房间,房门边挂个木牌子,用毛笔写着两字“理发”。理发的现场却不在屋里,而是在屋檐下。屋檐下有一排长椅(好像是旧沙发),上面排队似的坐满了人(有七八个吧)。师傅是个小老头,初春天气,竟然穿着一件蓝衬衫,几乎包住了大半个身子。手操家伙,叉着两腿,在打理一个脑袋。
细瞅了一眼排队的顾客,都上了年纪,清一色白晃晃的短发,要理“西瓜皮”。 我就对朋友的推荐有点不悦,我不剃“西瓜皮”,还要排队。朋友看见了我的脸色,上前打招呼:“马师傅,大概还要等多久?”马师傅头也没抬,说:“很快的,坐。屋里有粗茶,自己倒。”我没坐,绕村委会参观似的转了几圈。 转到理发铺,就剩最后一位了,师傅的动作果然麻利。就立一边瞧师傅耍手艺。
马师傅操的家伙,是一把老剃刀,要用烫刀片的那种。顾客在用热毛巾润胡子的时候,他就把刀在烫刀片上烫,烫好了,开工。剃刀在客人头上一比划,然后左一下右一下中间一下,顾客头上就有黑有白,如荒草地开出了跑道。剃刀走过的地方,不兴来第二下,更不兴像修指甲那般细修细磨。刀刀走实,一个“西瓜皮”,也就七八刀而已,干脆利落。
如此老手艺,只有上了点年纪的人才能品味。我们小时候吧,剃头就是这么剃的。师傅用推子用得少,除了女人,男人更不兴用剪刀。剃刀是主要工具,一个师傅的手艺高低,主要看他用剃刀。
“师傅的腕功了得!”我瞧得入迷,在一旁赞道。
过硬的腕功,握剃刀讲究一个“平”字,只见手动不见腕颤。运腕时讲究凝神聚气,双腿叉立如钉。一刀下去,“哧”的一声,刀过处,根毛不生,又干净又平展。不像如今的花花公子,运腕时还可以扭胯、摇屁股、聊天,那简直有辱剃头这门手艺。瞧马师傅耍手艺,我惊喜地发现剃头佬几乎失传的另一种功夫,指功。中指勾住刀柄,食指控住刀背,向外一甩的同时,拇指轻轻一弹,那劲道,足可弹死一只飞过的苍蝇。只听“嗒”的一声脆响,刀上如抹过一般干净,不留一丝须发皂沫。
老手艺的重点,还在后头。扳落枕、掏耳屎、捅泪眼、翻眼皮、捏懒筋、捶酸背,招招都是硬功夫。可惜,我只看到了马师傅演习了一招,捶酸背。捶酸背,讲究的是“拳功”,双手半捏成拳,把握一个“虚”字。指间缝隙不差分毫,太实则捶散了人家的骨头,太虚又有伤自己的指骨。两拳捶背,指骨相互碰击,有竹板弹唱的效果。功夫到家,发出“哔剥哔剥”的脆响,阴阳清浊,节奏分明。
马师傅亮招简单直接,十招内搞定。顾客那个享受啊,舒服得直“哼哼”。
问为什么省了那么多招?马师傅有点不好意思,说:“当年跟我师傅学,不上心,没学全。说实话,我今天的手艺,只不过是老人家的三成。”
老手艺的失传,让人无奈。我今天遇上的马师傅,已让人叫绝,而他的“三成”手艺,会传给谁呢?后人又能学几成?
我自己亲自领教了马师傅的手艺后,坚定地说:“您得带个徒弟,有徒弟没?”
马师傅黯然摇头:“没有。现在年轻人谁还学这个,又辛苦又不挣钱。”说着,指指自己的右眼,说这只眼早坏了。又指指脚,说鞋里全是水(汗)。给工钱,果然便宜,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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