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笔下的人物形象个个栩栩如生，丰富多彩，表现出的真善美、假丑恶亦使我们每个读者为之叹服。他将人、事、物浓缩于一体，用奇特的构思将武侠融入到历史长河之中，既有文采、故事，又不乏哲理、智慧，真正地体现出一位人文大师的风采。“认识你自己”--“选择你自己”，昔日两位西方哲人的肺腑之言，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里早已有了结案，且听我慢慢向您道来。
—— 照片：金庸先生
这华山不是寻常之地，因而不是随便来的。熟悉《射雕英雄传》的朋友应当知道，这是天下绝顶高手“论剑”的场所。华山论剑，传为佳话。
闲言少述，直归主题。《射雕英雄传》第四十回：华山论剑。西毒欧阳锋与北丐洪七公可谓是死对头，第一次华山论剑，争的是荣名与《九阴真经》；第二次在桃花岛过招，是为了郭靖与欧阳克争婚，那均是只决胜负，不关生死。第三次海上恶斗，生死只隔一线，但洪七公手下尚自容让；现下第二次华山论剑，彼此都已经有了许多过节，心境也不再平和，自然变成了“恶战”。四大高手中南帝的位置由郭靖接替了，哪知道造化常常为恶人设计，欧阳锋倒练《九阴真经》反而武功天下第一，接连挫败了东邪北丐和郭靖。但想不到的事情也随之发生：
正在西毒手舞足蹈，神情怪异，日光映照之下，他的身后的影子也是乱晃乱摇，忽听黄蓉说：“谁说你是天下第一？有一个人你就打不过。”
欧阳锋大怒：“是谁？是谁？叫他出来跟我比武。”黄蓉道：“他名叫欧阳锋。你武功虽好，却打不过欧阳锋。”
欧阳锋心中愈是胡涂，只觉“欧阳锋”这名字好熟，定是自己最亲近之人，可是自己是谁呢？脱口问道：“我是谁？”在黄蓉的反问和怂恿之下，欧阳锋更加迷茫：“我，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怎么了？”
【这里金庸先生巧妙地引出了苏格拉底的那句至理名言：认识你自己。这条刻写在德尔斐神庙的箴言，千百年来成为历代先哲思考的问题：我是谁？我在生前是什么？死后又是什么？
一个人，即便是“武功”天下第一又能如何。如果不认识你自己，也只是个疯癫之人罢了。因为疯癫之人，最不清楚的就是自己了。
所以，人一定要认识你自己。那么欧阳锋是如何认识他自己的呢？金庸先生以其独特的构思向我们展示了那个饱含深意但却极其简易的答案。】且看《神雕侠侣》第十一回：风尘困顿。
此番金庸先生安排洪七公与欧阳锋再次相遇、再次恶斗，那是有意为之的。表面上看，洪七公与欧阳锋一见面就免不了拼个你死我活，这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敌对关系所致，正邪不两立。而实际上，两位绝顶高手的拼搏，从拳脚比到兵刃，又从外力比到内功，最后又打不动时还要比精妙招式，层层迭起，高潮不断，似乎预示着将引出另一番出人意料的境界。果不其然，当杨过遵从欧阳锋的指点，将破解打狗棒法最后一式的招数演练给洪七公看时，“比武”的最高境界出现了，且看：
洪七公一见，脸色大变，本来瘫痪在地，难以动弹，此时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跃而起，大叫：“老毒物，欧阳锋！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说着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欧阳锋）。……
只听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欧阳锋，亏你想得出这一绝招，当真了得！好欧阳锋，好欧阳锋！”
欧阳锋数日恶斗，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听他连叫三声“欧阳锋”，突然间回光返照，心中陡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眼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你是老叫化洪七公！”
【至此，金庸先生已圆满的回答了那句箴言：认识你自己。一个人要想真正的认识“你是谁？”，是通过他自身的相对关系——矛盾的对立面来达到的。】
紧接着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声音越来越低，突然间笑声顿歇，两人一动也不动了。
【北丐和西毒数十年来反复恶斗，互不相下，临死之际却相抱大笑。比之生与死，善恶同一体；数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泯恩仇。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在这两人身上体现得可谓淋漓尽致。
人难免一死，就看你怎么死法。洪七公参悟到了武功的最高境界，原来最了解自己的人却是自己的死对头，生逢棋手，知己难求，死而无撼，岂不快哉！欧阳锋终于认清了自己，神智大清，往事在目，死得其所：试问又有什么能比像人一样地生活更有意义呢？】
写到这里，金庸先生便揭示了另一位哲人克尔凯郭尔的坚定信念：选择你自己。选择你自己，就是要居高临下于你的生命，做你生命的主人，赋予你的生命以你自己的意义。
【金庸先生以震撼人心、出乎意料的武侠场景：欧阳锋与洪七公最后居然相互拥抱，哈哈大笑，一同告别人世——这一幕堪称绝作！——向我们展示了大侠（洪七公）与大恶（欧阳锋）更高追求的人生境界。
人总是要死的，绝顶高手也不例外；你执著于生命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不管你如何执著，你终究是要失去它；看破人生之实后，我们自然会明白真正重要的是在于生命的意义和过程，这才是我们应该最为执著的地方。
比之生与死，善恶同一体，一笑泯恩仇。谁是谁非？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天下之事本来就是没有明确界限和划分的，与其在寻常的善恶之中兜圈子，不如冲破凡俗的束缚，以达到更高的人生和精神境界。
人世间有太多的诱惑和困扰，就像一片迷雾，使人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路，于是只得在迷雾中打转，以至于彷徨、困乏、痛苦。金庸先生在这里要我们回归自身，认识你自己，选择你自己，这样我们才能拨开迷雾，找回正确的方向。】
每每看到金庸武侠这样的画面，总能使我放下和释然。能够站在生命的尽头去看人生，能够超脱于生活看世界，这才是大境界。再看看周围的芸芸众生们，工作本来是应该自己enjoy的东西，可是愚蠢的人们不是enjoy工作，而是被工作所异化和奴役。为了多拿一些额外的收益而把自己整得很辛苦，甚至为了一些不必占有的身外之物和虚幻头衔而迷失了自己。人生就是这样，得了某种名和利又怎样？结果还不都是一样的嘛。
写到这里，让我不禁想起了复旦大学青年女教师于娟的遭遇，她在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的时候说“活着才是王道”，她的丈夫说“房子票子还不如有个健康的妻子”，这些话说得很实在。生命苦短，与父母、爱人、孩子相处的时间更短。在我们有限的生命时间里，摆脱外在名与利的诱惑，认识自己，笑对生活，自己开心才是王道。
（金庸武侠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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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04 00:0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