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山房吊邓拓

回福州老家看望老姐期间，听说邓拓故居乌山“第一山房” ，已由福州市政府收回开辟为“邓拓纪念馆” 。为纪念邓拓同志，也纪念不死的东林精神。我遂两次登临瞻仰、凭吊。

乌山山麓，乌塔跟前，邓拓故居第一山房柴门一打开，迎面就是一块长满青苔的山石，像一巨大照墙堵着门口，上刻有唐时房主的诗文，诉说着山房的悠久历史，望儿孙能守成，不使“桑田”变“沧海” 。大概是创业兴家者，很满意他创下的这个“世外山房” ，担心儿孙把它败了。我想，人世间事不变是不可能的。

进门绕过这块山石，见得一排木结构房舍面山而建，房舍与陡峭山壁之间，留有狭窄而长的活动空间姑且当作“天井”——福州房屋构建，堂前都有个天井，或筑有花坛或摆上几盆花，是居家者露天活动场所。而这贴着山的窄长空间，自然更是山石耸立而花木葱茏。其间有一株榕树，看那苍劲样子，是很有些岁月了。陡峭的山岩，刻有“第一山房”四个隶书大字。这大概是山房始创者留下的。据说邓拓小时候常在此山岩下读书习字。山岩间另有摩岩石刻，是福州解放后，邓拓回乡时的一首亲笔题诗：

当年风雨读书声，血火文章意不平。

生欲济人应碌碌，心为革命自明明。

艰辛化作他山石，赴蹈从知壮志情。

岁月有穷愿无尽，四时检点听鸡鸣。

诗意是说，他风雨岁月的童年，在此处读书成长，懂了许多救国济民道理，走向了革命。但人的生命暂短而革命的心愿无尽，所以须倍加勤奋努力与小心谨慎，不让革命蒙受丝毫损失。

我还在那里买了本再版的《燕山夜话》和《邓拓诗集》，既作为纪念品，也作为这段历史资料保存。

再版的《燕山夜话》有邓拓同志的战友、革命伴侣丁一岚同志写的《不单是为了纪念——写在〈燕山夜话〉再版的时候》一文。她在这篇不长而沉痛的悼文中说：“似一场肃杀的寒风，祖国大地百花凋零、万马齐喑-----这一血的教训实在太惨了，我们应该永远记取，决不允许它在中国重演！”

 “文革”从现象看，是从批《海瑞罢官》和《燕山夜话》引发的。开始就拿他们开刀。那时有一些极“左”的人，为了整治人，到单位图书馆查看借书登记表，凡借看《燕山夜话》的人都内定为整治重点对象。 “文革”之后有很长时间，人们都不敢看书了。一直到去年我老姐去世前，还不放心她的老弟，不忘叫她读大学的外孙女发电子信件告诉我，不要乱看书不要写东西，这样会给人留下把柄。她外孙女奇怪得摸不着头脑，外婆怎么这样说？她对外孙女说，你这一代人不懂，你就这样代我告诉他，你舅公自会理解我的积虑的。

这，就是丁一岚同志说的：“不单是为了纪念”吧。关键问题在于清除不良影响，恢复正常思想和生活。你想，大家都不思考问题了，都不敢读书写东西了，甚至连该说的话都不敢说了。这样的社会还能够发展进步吗？

   《邓拓诗集》是丁一岚编的，搜集了自1929年至1965年间四百多首诗词。《过东林书院》一诗是在“歌唱太湖——《江南吟草》之三”内，紧接着一首《访高子止水》，也是说“东林”的事，有“东林一代好男儿” 、“字字痛心绝命辞”等句；“止水”一词，注曰：高子在东林书院讲学，阉党魏忠贤派人往捕，高子当即毫不犹豫地投水死。因为他知道，落在阉党手里更没有好结果。邓拓是博览群书的人，当然知道这个故事。他的死，是否就有了思想准备呢？是否高子止水故事的影响呢？

 邓拓的最后一首诗《记梦——用毛主席〈答友人〉七律原韵》，写在他被害前一年的1965年。他这最后一首诗是步毛主席的七律原韵，字意几乎都相同。可见邓拓其人，至死都是崇拜毛泽东的。邓诗曰：

五更风雨梦如飞， 烟水苍茫夜色微。

话到海山无滴泪， 写来笔墨不沾衣。

 高情消尽千秋怨， 碧血凝成万古诗。

默向长天寻新路，  霞光芳雾映春晖。

如何解读邓拓的《记梦》一诗呢？前后两诗的首句各是“当年风雨读书声” 、“五更风雨梦如飞” 。让人有感他奋发的当年与无奈的今朝。难道他在事发前一年，就有什么预感了？那么，这也是一首“谶诗”了。

 有人认为 “ 邓拓崇拜毛泽东。与一般人不同，他的理论修养和政治素质，使他不仅仅出自一种朴素的感情，而是基于理论钦佩的由衷爱戴。”他还是中共历史上最早系统论述毛泽东思想的理论家之一。由他主编出版的《毛泽东选集》，是第一部毛泽东选集。

仅仅是对1957年当时的做法不能理解（他任人民日报主编时期不能领会上层意图），受到“书生办报”、“死人办报”的批评。但他的政治家办报的素质和原则并没有改变，他对领袖的忠诚也没有改变，是他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致使他有口难辩，深感无奈。 他，就这样在他最崇拜的伟人发动的“文革”中死去。不能不令人遗憾。

  附件一：毛泽东《答友人》七律             

九嶷山上白云飞，   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   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   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   芙蓉国里尽朝晖。

附件二： “第一山房”邓拓岩壁题诗（图在下页）

当年风雨读书声，血火文章意不平。

生欲济人应碌碌，心为革命自明明。

艰辛化作他山石，赴蹈从知壮志情。

岁月有穷愿无尽，四时检点听鸡鸣。

另附他辞世前最后一首诗《记梦》，以便对照着读：

五更风雨梦如飞， 烟水苍茫夜色微。

话到海山无滴泪， 写来笔墨不沾衣。

高情消尽千秋怨， 碧血凝成万古诗。

默向长天寻新路，  霞光芳雾映春晖。

“第一山房”邓拓岩壁题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