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貴婦本色 (轉載)

标签:
文化 |
http://s14/middle/611f13cbg9396632b07ad&690(轉載)" TITLE="邁克:貴婦本色
貴婦落難,被帶到扣留所問話。等候室裡擠滿三教九流,那是十八世紀的巴黎,通風設備如果有,也肯定不怎么完善。室外春夏秋冬不知道輪到哪一季,室內憂心忡忡的嫌疑犯個個大汗疊細汗。有人憐香惜玉,搬來一張椅給她坐。她道謝后左右看看,發覺旁邊有個與自己身份相若的胖女人,上了年紀,於是欠欠身讓座給對方。在惶惶的一刻,可大可小的生死關頭,兩個上等人並沒有忘記禮儀,客客氣氣你推我讓,無論如何不肯把沉重的屁股安放到座位上,給疲勞的雙腿休息的機會。
終於胖的一個坐下,填得椅子滿滿的。她央求貴婦:「看你前心貼后心,不會比一根羽毛重,就坐在我膝上罷。」頓一頓補充:「而且你香噴噴的,可以擋擋周圍的異味,我正求之不得呢。」貴婦笑道:「我就怕這個,特為叫人準備了紫羅蘭香袋。」原來如此--上一場的謎,謎底這么簡單。被帶走前,匆忙中僕人暗裡塞了一樣不知道什么在她手上,她順勢把它藏進胸衣裡。原來是裝了紫羅蘭的香囊。
《女貴族與公爵》這個不起眼的細節,我覺得是伊力.盧馬整個事業最光輝的時刻之一。看似毫不經意的白描,不但替人物性格添上雅緻的枝葉,也紋風不動點出影片的主題。據說去年康城影展因為嫌政治不正確,沒有接受它參展,真是冤枉得很。它根本不是為法國大革命的保皇派請命,而是描寫動亂中一個人的尊嚴和氣節。「有麝自然香」的境界,透過香袋插曲具體化洋溢在銀幕上,導演不卑不亢的態度,與主角的性情同出一轍。
我馬上想起黑澤明的《椿三十郎》。避難的兩個貴婦,不見得不為被禁錮的至親擔憂,躲在柴房乾草堆裡,卻不忘閉目深呼吸,讓草香潛進擴張的肺葉。避難所外山茶花盛放,她們像無事人一樣觀花賞花,直把為她們出生入死的武士氣得七孔生煙。在拯救人質的重要關頭,大家正愁著如何發放訊號,有人建議山茶花,她們連聲叫好--只是在顏色上意見分歧,一個說紅山茶稱職,另一個堅持白山茶恰當。妙就妙在最后出了岔子,機靈的浪人記起這無聊的紅白之爭,借它度出脫身之計--貴婦養尊處優不吃人間煙火的習性,刺諷地解決了最基本的問題。
經過轟烈的工業革命,歐洲社會的經濟結構完全改變,靠土地榨取民膏民脂的貴族日漸敗落,地位被以工業起家的新暴發戶取代。假如十九世紀尚殘餘稍具規模的貴婦(普魯斯特的影射小說《追憶逝水年華》不乏例證),二十世紀這一個階層已經凋零到幾乎無跡可尋了。就《高斯福大宅謀殺案》所見,那些所謂貴婦,其實不過是裝腔作勢的中產階級,自以為飛上了枝頭就必定變成鳳凰。和《女貴族與公爵》描繪的風貌一比,不免令人失笑--貴婦最珍稀的好整以暇氣質,她們典型的慢條斯理生活方式,簡直完全蕩然無存。那還是七十年前的景象,瀕臨絕種的豪門動物再姿整也堪稱奇趣,總算仍然沒有滑落到今天馬戲班的谷底水平。
《高斯福大宅謀殺案》最突出的貴婦,當然是瑪姬史蜜芙飾演的譚函太太。勢利、計算、一開口就得罪人、張牙舞爪--或者艾特曼有點把她卡通化,但那也只是持著藝術執照的誇張,不是無中生有。我看得最窩心的一場戲,她坐在床上吃女傭送來的早餐。七早八早,一張嘴倒已展開活動,喋喋不休放出利箭。難得地誇讚女主人大方,早餐準備得豐富,一眼瞥見銀盤盛載的果醬,忽然脫口驚呼:「我的天,罐裝橘子醬!真失禮!」碰都沒碰過,白鴿眼瞄一瞄已經知道那不是大富之家自製的精品。如果《女貴族與公爵》的香袋事件側寫了十八世紀貴婦的鼻子,果醬驚魂暗繪的是廿世紀貴婦的鼻息--一代不如一代的慘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