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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任白唐蝶影紅梨記趙汝州謝素秋劉學長王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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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實實,【蝶影紅梨記】我只看過電影版本, 舞臺上的折子戲, 只在電視上東華籌款或者南亞賑災活動時, 若果撑到未睡覺的話, 倒是看過一次半次。
但平心而論, 這居然是繼【紫釵記】以外, 我最喜歡的唐滌生本子。
最後一場戲【宦遊三錯】裏, 簡直通共沒有冷場, 王黼本來要立謝素秋做小星, 忽聞當年在相府門外哭罵的秀才趙汝州,
居然高中狀元當上開封府僉判, 而且奉皇命搜府稽查, 急忙間六神無主, 大發脾氣, 好在劉學長獻計,
『且把花魁堂上獻』; 接下來還得低聲下氣去求謝素秋替他美言 相比起【紫釵記】裏盧太尉的一味兇狠野蠻,
從來不肯認低威, 還帶點荒淫的佔有(男)慾; 又或者【再世紅梅記】裏賈似道的專橫善妒, 動輒虐打, 簡直額頂鐫了SM二字,
王黼實在來得有人性得多。
當中調停的劉學長更是面面俱圓, 既不露痕蹟地撮合那對一夢三年才相認的男女主角,
又不失吃了相府多年清客飯的恩典 且看一朝得志的趙汝州贏得美人之後,
便與王黼反面, 不許權奸法外存, 還要將老相爺上綁, 從前不是說刑責不上士大夫的嗎? 還不又是劉學長替王黼說話:『慢慢慢,
執法還須尚俄延。』總算在那一刻保住了剛從雲端丟下來的老相爺面子。 對,
當然他跟著也說過『納寵成虛燭尚燃, 借華堂諧婚典, 好待權奸口角暗垂涎, 虎豹終須山上歛,
放火難免自燎原』這幾句話, 但不妨視作去寬男女主角的心
look,
綵頭已取盡, 敬一敬老吧!
劉學長的圓滑週到, 遠比崔允明的不合時宜討人喜歡得多了。
至於我們永遠的白雪仙... 嗯, 怎麼說才好呢? 那場羽扇舞好實在太太太好看了, 簡直是冠於所有戲曲片的同類情節。導演是李鐵吧?
座上的趙汝州本是來算帳的, 新仇舊恨, 一心以為千金難買還魂券, 誰知卻為王黼告之冤家將在堂前現, 嘴巴刻被堵住,
只得坐著生悶氣 真是不可以托負做大事的人。《宋史》上說王黼被誅於靖康元年,
距離北宋君臣后妃被虜北上不足一年, 是有原因的。
我們永遠的白雪仙 不,
應該是謝素秋才對, 見她那沒半點塵俗性兼有潘郎相貌杜郎情的趙汝州擰轉頭不看緩歌慢舞, 心下好笑,
將一折紅梨花拋入趙郎懷中 那個甜美笑容,
那個俐落身段, 真真是漂亮得後無來者。然後且聽她徐徐唱來:『問堂上客可記花間蝴蝶怨, 花悲蝶怨, 便惹便惹撲蝶緣,
學你瘋癲逐撲不相見。』唱的那個已經點明身分, 聽的那個卻沒有反應,
教人心急如焚。林先生若干年前說【窺醉】一折:『處身幽秘角落管窺一段曲折的愛情,正正是觀看【蝶影紅梨記】的愉快經驗 偷窺者通常不喜歡被兜口兜面揭破行藏,
然而這一次例外, 我們忽然與戲裡的俏佳人搭上同一艘船, 免不了受寵若驚, 為突如其來的抬舉感到喜不自禁。』其實大可移師來形容這場歌舞,
不過這回他們同在明處, 只有我們做觀眾的在暗處。
林先生說過這一對以為自家是『活在絕望之中, 只有觀眾是寬心的, 隔岸微笑著欣賞命運和他們捉迷藏』,
趙汝州到此際才與謝素秋的『真身』相見, 前塵往事一一兜上心頭:『咦, 點解相府堂中, 都有呢種紅梨花呢吓?唉,
我見到紅梨花, 就記起年情景, 依稀還在咯。』我們做觀眾的已經不奈煩他的婆婆媽媽口水多過茶,
他才施施然唱下去:『花也尚帶鮮, 那堪記前夢, 忽見畫閣有紅梨現, 憶記從前, 憶記紅蓮, 得佢夜到書齋花插在案前,
風雨夜半秋燈相對互愛憐, 兩倒顛, 又聽雞聲驚覺欲曙天, 已渺玉人面目, 目送鬼哭歸重泉,
如何能會見?』 他的戇居,
真箇把人恨得牙癢癢。
還有那句無意露口風的『兩倒顛』 莫不是他們已經好過了?紅蓮夜降書齋『三更夜冷供呼應』,
原來還有幾許旖旎風光沒有寫出來。
可惜借紅梨, 描暴力, 韻事流傳的好日子並不會太長, 靖康二年二月, 金國破汴京, 徽欽二帝與後宮王公逾三千人被俘, 汴京被血洗搶刼一空, 俘虜盡皆徒步北上到今日的黑龍江, 途中食物匱乏, 風雨又起, 餓殍遍地, 一眾原本錦衣玉食的宮眷貴婦, 被金兵姦淫, 死者甚多。 以謝素秋的才貌, 就算因為沒有封號免入金營, 跟隨這不諳世情的趙汝州逃難, 苦頭是一定吃足了。
附:
原文:邁克.馬來西亞中國報.隨便登台.2001年12月1日
喜歡不應該喜歡的東西,外國人生動的形容是『犯罪樂趣』 理智不允許,
感情偏偏枉顧警告。很久以前美國出版的【電影評論】, 便有一個妙趣橫生的專欄,邀請專業人士公開羞於啟齒的秘密,
供出【大國民】、【二○○一年太空漫遊】這些公認的經典之外, 教他們夢繞魂牽的心頭愛是甚麼。不明白箇中滋味的,
看見癮君子們沉迷其中自得其樂, 總覺得荒誕怪異匪夷所思, 而執著和痴迷往往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則令事情只有越來越神秘化。
譬如香港影壇五十年代盛極一時的粵劇電影...
那麼鼎盛的集體犯罪, 擁躉以著魔的熱情享受原始的樂趣,
全世界唯一可以比擬的大概除了印度『波里活』歌舞片沒有第二樣。鄰近文明古國這以聞歌起舞作賣點的類型片生命力韌強,
迄今仍廣受當地觀眾歡迎, 粵劇電影因為曇花一現, 只在特定的時間火辣辣燃燒了十年八年, 更具備教人悵然若失的悲劇性。有時候,
深宵在電視熒光幕重逢這些早已絕跡的古董, 畫面上雪花飛舞, 迷失在記憶荒野的才子佳人, 一個個就像牡丹或者芍藥的鬼魂,
無奈地對著從前太慷慨散播的花粉嘆息。分不出朝代的服飾和裝扮, 籠統把他們歸納為同一個時代的人 一個永遠不再的時代,
正如粗手粗腳捕捉他們身影的五十年代。
閉起門來, 與外界的電影潮流不聞不問, 完全自成一國。導演是否喊『開麥拉』後嘆一碗雲吞麵再回來下令『咳』並不足以衡量專業精神,
七日鮮五日鮮的工作流程也不構成品質的反保證, 從業員多多少少帶點樸素的童真, 或者更接近民間手工藝人, 對手藝不存在幻想和野心,
也從來不考慮藝術不藝術的問題, 本能的發揮與生活息息相關, 沒有向上爬的虛榮, 沒有超越的壓力。如果有甚麼目標的話,
恐怕是『娛樂至上』。取悅的誠意顯然深深打動了觀眾, 他們在黑暗的空間裡嚐遍七情六慾,
現實的欠缺於戲院裡得到超額的補償。一股淡淡的對知遇的感激, 當事人可能從未想過, 但隔著歲月回望, 倒教人驚嘆其純淨。
好的粵劇電影, 因為數量實在不多, 額外惹人憐惜。像【蝶影紅梨記】, 充其量流暢撇脫罷了, 蒙太奇不特別富想像力, 鏡頭不見得精細,
但那種恰如其份就令人如沐春風, 看了一遍又一遍, 真正進入忘我的境界 我想起【傾城之戀】裡范柳原對白流蘇說:『無用的女人是最最厲害的女人。』技巧深藏不露的電影,
活脫脫像個酥柔的軟骨美人, 遍體風流教人沉醉其中的劉伶不知今夕何夕。
唐滌生的浪漫, 在這裡有點黑色喜劇的成份:男女主角是對透過魚雁往還神交的筆友, 縱使傾慕著對方, 卻好事多磨,
直到完場才第一次正式見面 他們活在絕望之中,
只有觀眾是寬心的, 隔岸微笑著欣賞命運和他們捉迷藏。高潮戲【窺醉】於是帶來雙重的喜悅:銀幕上的謝素秋隱藏了身份,
跨過禮教和道德的圍牆冒險親近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後者昏昏沉睡, 並不知道夢中情人已經來到身邊。處身幽秘角落管窺一段曲折的愛情,
正正是觀看【蝶影紅梨記】的愉快經驗 偷窺者通常不喜歡被兜口兜面揭破行藏,
然而這一次例外, 我們忽然與戲裡的俏佳人搭上同一艘船, 免不了受寵若驚, 為突如其來的抬舉感到喜不自禁。
如此錯綜的分析或者不恰當:單純的情感不需要節外生枝和尋根究柢, 亭亭地不卑不亢立在塵埃裡, 本身便是無瑕的存在理由。我一直慶幸,
這些體態天然的土製手工藝品是我精神糧食的一部份 永遠的寶藏,
而且取之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