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詳【輪流傳】:那些板間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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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台有一個節目叫【打開天窗甘國亮】, 去年年底有一集訪問七十餘歲的李香琴女士 是的,
精彩的訪談對白未必一定出自飯局主人精心設計的問題 走在時代尖端的老太太,
憶起一九八○年拍攝【輪流傳】時與戲中飾演女兒的鄭裕玲的一場對手戲:『...我哋有場戲, 佢要出嫁吖嘛...咁要對稿,
第一次唔夠第四句; 兩個嘢就喊喇, 咁好喇抹眼淚, 嚟過再對, 又喊, 咁阿霍耀良就話, 唉, 我怕咗妳兩個喇,
唔好排喇... 乜都冇排,
成場戲就咁拍咗...同阿Dodo好合拍架。』(『...我們有一場戲,
正好說到她要出嫁... 於是我們對稿, 頭一趟還對不上第四句, 我們兩個就哭了, 於是抹干眼淚再對過,
誰知又哭,(當時的導演)霍耀良就說, 唉, 我怕了妳倆, 不用對稿了... 於是也沒有怎樣排過,
那場戲就直接拍好了... 跟鄭裕玲真的很有默契。』)
這場隔了幾乎卅年, 仍為李女士津津樂道的對手戲, 猶幸我們今天還可以在【輪流傳】最後一只vcd裏可以看到。
【輪流傳】裏跟滬藉大户解家遙遙相對互相呼應的是粵藉貧困低下階層住板間房的黃家 老老實實,
我的成長經驗裏頭, 恍惚並沒有這樣的親友, 七十年代的香港畢竟早已經濟起飛繁榮安泰, 但自幼看電視機裏重播的黑白粵語片,
譬如【危樓春曉】又或者【香港風情畫】,
寫的就是半個世紀前香港草根階層的生活眾生相, 所以並不陌生。
李女士說的那場戲,
正講及黃影霞答應委身下嫁顏世昌為填房:黃影霞名義上是繼室,
但卻只穿粉紅色旗袍跟顏世昌拜祖先, 止於家人慶祝吃飯, 既無婚禮, 亦無婚宴, 實際上就是做小當庶室,
名不正言不順 【輪流傳】最後一個鏡頭正是他們的『婚書』,
寫上的日期是中華民國五十年, 即是一九六一年, 香港在港英政府管治下, 仍然在華人社會通行前清的《大清律例》,
當中承認一夫多妻制度的婚姻法到一九七一年才正式廢止無怪乎李香琴演的黃師奶心疼女兒為了一家溫飽,
犧牲自己幸福而含冤負屈。
鏡頭上的黃影霞一身通花粉紅色旗袍, 輕輕取起一副水鑽耳墜,
木無表情的戴上 中國人不成文的規矩,
從來只有嫡妻正室才可以穿大紅色, 侍妾庶室年輕時穿粉紅, 上了年紀穿湖水綠 反而是黃母喜孜孜地推門內進問女兒:』影影,
得未呀?就夠鐘喇, 顏生就嚟接妳喇。 我幫妳手吖... 啊,
重未戴朵花...等我同妳戴, 啊...』(『影影,
準備好了沒有?顏先生差不多時候來接妳了。 來,
讓我替妳戴好那朵花...』)
坐着一動不勳的黃影霞已經是一眶眼淚強忍着, 黃母替她簪好花, 輕輕拍拍女兒的肩膀, 以從來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睇吓戴得啱唔啱?』(『看看戴得還可以嗎?』)黃影霞抬起頭看着母親, 萬語千言都不知怎樣開口, 眼前的母親薄施脂粉衣著整齊, 臉上是少見的寬容溫婉, 無聲勝有聲, 一切恍惚都值得了。
就在此刻, 外頭電門鈴响起, 弟妹在外頭嚷嚷:『媽, 顏生嚟咗喇!』(『媽, 顏先生來了!』)
黃母慌忙回應, 著女兒準備出去, 忽然她發現女兒身上少了點東西, 神色大變, 忙忙叫住女兒, 一臉孤疑:『影影, 咪行住... 點解妳唔戴起啲金鈪佢呀?』(『影影, 先別走... 怎麽妳沒有戴起那些金飾?』) 滿腔辛酸的女兒抿抿嘴, 胡亂答一句:『唔緊要喇...』(『不要緊...』)於是黃母以前所未有的平靜語氣問女兒:『妳嫌肉酸呀?』(『妳不是認為不好看吧?』)
向來眼淺的我,
數次重看到這個位置,
都忍不住鼻酸眼紅。
黃影霞輕輕的別過身子, 強忍淚水:『唔好咁講喇,
媽...』
(『媽,
快別這樣說...』)黃母兩眼澄明,
老老老實實的打斷了女兒
做女兒的於是乖乖地讓母親戴上金飾, 但母女倆已珠淚漣漣, 斗大的淚珠擦的一下滾了下來, 童叟無欺。
張愛玲的《留情》寫:『結婚証書是有的,
配了框子掛在牆上, 上自凸出了玫瑰翅膀的小天使, 牽着泥金飄帶,
下面一灣淡青的水,
無獨有偶, 類似的一紙婚書在【輪流傳】最後一個鏡頭出現時, 也同樣是玫瑰翅膀的小天使牽着寫上『百年好合』的彩帶, 也是端楷寫上:『廣東省增城縣人, 年五十歲, 今與...』
黃影霞一家庭和那棟唐樓的鄰居, 盧正母子,
伴舞的二房東白姑娘, 還有那户經常與黃母口角的何師奶, 是從另一個社會的角度觀察到香港社會的成長, 同樣地重要和同樣地具有代表性,
【輪流傳】將這個草根階層的形形色色寫得絲絲入扣, 戲味濃郁, 李香琴與鄭裕玲兩人的演技和演繹, 那種化學作用, 至今無人後來居上,
李香琴的黃師奶, 將一個成天蓬頭垢面為貧窮而捱至脾氣暴躁的棄婦演得活裡活現, 喫盡種種艱難辛苦; 與另一邊黃曼的解太太互相輝映,
閃耀着星鑽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