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荒芜和翻译界朋友往事》 2010-05-28
作者
林玉
中国网
china.com.cn 时间: 2009-08-28
我前日应小姑子之邀,参加她的朋友聚会,不想碰到父亲的老朋友荒芜之幼女。在感慨天下之大有时又小的同时,要得她的博客网址,迫不及待找出。很佩服她能收集到那么多有关她父母及文化界老朋友的资料并感激她写出的回忆文章,在这里看到了老一辈人的足迹和心路历程,也是中国的一段难忘历史。我会继续关注她的博客,也会把有关我父母长辈的文章转载。因为我家文革中被数次抄家,几无资料保存下来,而寒了心的父亲后来极少再提往事,除了小时候依稀的记忆,我们对父母能写出来的太少了。这也算补偿吧!
记荒芜和翻译界朋友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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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半生苦译,约有200多万字的译品问世。所涉有文艺理论、诗歌、长短篇小说、剧本、人物传记、游记等多种体载。当有人称他为“翻译家”时,他通常只发出一声苦笑。而他实实在在地更珍惜的,是翻译界那些情谊深厚的朋友们:刘邦琛、刘尊棋、杨宪益、袁可嘉、孙源、冯亦代、朱海观、卞之琳、萧乾、江荻……在刚刚过去的冬天里,他们曾同悲同喜,互相关心,都感到“挤着点暖和”。
翻译外国文学的稿费自上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一直是同一个支付标准:千字5-8元。这样的低稿酬还经常需要特殊的耐心等待。译者们为此多是苦恼不堪:催,觉得舍不下脸;不催,一等就是一二年。每逢此情,不论是谁让帮助催稿费,荒芜都立即出面。他说“翻译是煮字疗饥这谁人不知?哪个译者是神仙?这样的标准还不按时支付,今后谁还肯做文学翻译!”
1984年,老友符家钦被一次手术断送了双腿,永远被钉在了床上。荒芜知后又惊又痛,大叫“岂有此理!庸医杀人!”他们曾经在外文局同事,又共同以“叶芒”的笔名出版过译作(《马尔兹中短篇》),还同为五七年难友,之间感情深厚。
他热切地向符先生建议:翻译金介甫著《沈从文传》。符先生欣然接受。动工后却发现难度极大,全书不过25万字,资料倒会有15万字,也担心译著出版受阻,译事因故中途停顿。荒芜得知后,心有不甘,觉得符家钦确是译沈传的最佳译者,应大力促成此事。荒芜立即行动,不仅联系沈夫人为符译借阅沈原著,还反复地对符先生说“那是很值得做下去的事情!”又找到上海的叶麟鎏方家同意亲自做全书校订。符先生闻知大喜,对荒芜说:“兄对此稿关怀备至,高义干云。萧乾听说我译沈传,也认为值得,愿意介绍金介甫写序言。叶麟鎏《奥尼尔传》下笔如有神。在当代译家中,只有杨必的《名利场》才堪与其伯仲。今他愿为拙译斧削,真是三生有幸!”符先生深知,统稿、校译不仅需要较高的翻译水平,且“如扫落叶”,
绝不敢不细心。改一字,即可能要在几十万字译稿中改动100多处。稍一疏忽即可能出漏洞,是件很见功力的事。1988年春深时,符先生再次开工,终于告成。《沈从文传》竣工时符先生对荒芜说:“能将此书做好,了却兄长推荐原情,是一幸事!”而荒芜对老友超凡的毅力也感佩万分。
荒芜与朱光潜先生自上世纪30年代订交,终生尊朱先生为师为友。1954年荒芜译出了《马尔兹短篇小说集》,朱先生亲做全集校订,帮助这本书在1955年3月顺利面世(作家出版社)。1958年3月荒芜遭流放前,悄然到燕园向朱先生辞行。
他是怀揣着老师的叮嘱踏上了北去列车的。那叮嘱,多年后荒芜提起时仍然觉得十分温暖:不要因此就不读书啊。文革结束后他们恢复了往来,又继续谈诗谈译了;1980年荒芜写了《朋友之间》一文,专门向海外读者介绍朱先生(见1980年3月25日《华侨日报》);1981年《纸壁斋集》再版,朱先生亲自为他写序;1983年4月,朱先生给荒芜写最后一封谈诗信时,已是83岁的老人了。
翻译工作是高难度的再创作过程。荒芜译作包括长、短篇小说,诗歌、剧本、文学评论、游记诸种,其译作中有一个重要的支撑点,就是他自幼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基础。遇到特别难译的字词,老朋友们总是十分信任他,申奥、萧乾、叶笃庄、朱海观、张友松和初入译门的研究生们,都来找他琢磨译诗译文中的卡壳点,有时是一个电话,有时是一封信,有时就是托谁路过带一张小便条便让他通宵达旦。他说,做这样的事情不能说不苦,但令人愉快。
荒芜自己也常为一个拿不准的词跑到林达光、刘邦琛那里去请教,这个过程通常会给他带来与老友交流的愉快,这种愉快有时像魔法一样,延续许久,以致家人会有一种莫名感。法文翻译家孙源先生曾为帮助荒芜查一个外来词,翻遍了意、法、阿拉伯辞典,甚至搭上了一整天时间。查不出来还写信告罪,直令荒芜深感歉然。
林 玉(荒芜之幼女)
荒芜(1916—1995)翻译家、作家、诗人,即李荒芜。193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同期读外语系)。美国文学专家。1946年任中华全国文艺协会北平分会理事,1949年进入国际新闻局工作。担任过民盟中央联络委员,是中央文史馆员。享7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