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文/李老师

 

一

 

老马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香香周末回家才发现，据解剖尸体的法医说，至少死了三天，都有味了!

老马真名马富国，头衔很多，最响亮是省作家协会会员，最务实的是县志办的副主任。

老马的死和他的身份很不匹配，一个在小县城家喻户晓的知名作家，如果真要死，至少也要死在医院，并且是县一级以上医院，死前还要给朋友一个观瞻的机会。可老马没有，连遗言都没有留下，手里拿一本书，嘴角还带着微笑就死在了自家的书房里。

我不相信老马会如此死去，可最后还是被事实无情的证明了。证实老马如此死法的人是老马的表哥，县上分管教育的副县长马明成。

第一个发现的是香香。香香是老马原来的学生，现在的妻子，一名漂亮得像章子怡的小学教师。香香发现老马死后，第一个电话是打给表哥马明成。马明成赶到后立即通知了公安局，要求派最好的法医到现场来。尸体很快就被解剖了，法医给出的结论是尸表没有任何外伤，不存在钝器打击，胃部没有值得怀疑的残留物，排除他杀可能，勉强给了一个心脏猝死的结论。勉强是马副县长说的，他对公安给出的这个结论很不满。

老马的尸体很快就火化了，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少，只有四个花圈。我当时建议发一个讣告，老马教了那么多年书，喜欢他的学生很多，让学生来送他最后一程。他表哥马副县长拒绝了，说表弟是被绿帽子压死的，不光彩，就让他悄悄走吧。

那天我送他到了墓地，在新安放的墓碑前放上了老马的新书——《蚊帐里的那一抹蚊子血》。

一代才子老马的生命被定格在53岁。

 

二

 

老马生在山区，要是当年考不起师范他可能现在还生活在山里，并且一定已经有了几个孩子，这是他多年前告诉过我的。

老马和我20年前就认识，他经常和我说他的过去，说要是当年考不起师范真好，他一定会在山里娶个媳妇，生一窝孩子，一辈子不离开山区。他说山里人淳朴，不会勾心斗角，一块肉可以几十个人吃，一坛酒可以上百个人喝。在山里生活不用着急买不起房，不用担心没有车会被别人笑话，也不存在为职称争得面红耳赤，一辈子舒服！老马还发明了一个词叫“火塘一族”，他说是一个大学教授讲的，“火塘一族”幸福指数最高。他还说可惜他当时不知道，要不他一辈子当他的“火塘一族”。

老马读书成绩很好，由于生在山里，小学毕业就失了学。虽然老马才有小学学历，但在当时可是他们村里学历最高的人。84年普及小学六年教育，村里缺少老师，老马到村里小学教了书，成了一名代课老师。老马当上老师后最让人钦佩的不是他的教学水平，而是他的粉笔字。老马读书不多，但字写得好，用他教过的学生的话说，马老师漂亮的粉笔字不是写出来的，是早就刻在心里从手指尖流出来的。我看过老马的粉笔字，真的很漂亮，很有启功行草的味道，这是我读大学后认识了启功书法后说的。老马得意，上诗歌时还从右到左竖着写，惹得几个喜欢他书法的小女生下课都舍不得擦。老马说他后来能读民代班，实际上他的书法也帮了忙。有一次乡里的小学校长来视察，看见老马的粉笔字，问老马是哪个师范毕业的，是否受过某某老师的真传。老马当时红着脸说自己才小学毕业，那个校长听了直说不可思议，第二年老马就被推荐上了民代班。

现在每当听到有人说字写得好书读得一定多，我总拿老马来说事，我说，看人家老马，小学毕业生呢，那字，怎一个大学生了得！

 

三

 

老马86年民代班毕业，在小学里教了一年书就转了正，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小学老师。转正后的老马工资只有30多元，但和代课时相比老马认为高多了。老马爱玩，没事经常回老家和村民喝酒，喝着喝着就爱上山区了。老马的文学创作也就是从转正后开始的，一写就写出来名堂。老马有一篇文章叫做《山路上的小表妹》，获得全省民族创作一等奖，硬是把一个山区小姑娘看见山外帅哥那种好奇、羞涩、半推半就的心理活动描绘的惟妙惟肖。我后来问是不是老马的亲身经历，老马说，你看我像帅哥吗？我在山路上是遇到过一个漂亮的小表妹，可人家不尿我（不理我的意思），我是充分发挥了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创作理念写出来的。

我相信是真的。老马有才，可长相不好，一米六几的个头，头发枯黄，五官是没有摆错，可细看起来总给人好像那错了的样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上帝要造那么多的人一定很辛苦，轮到造他时累了，手上没劲，该拉长的个头没拉长，该捏出的棱角没分明，所以就成那样了。

长相不好不影响他写作，可影响老马找媳妇。老马民代班毕业在小学里转正后第二年就调到了乡镇初级中学，那年他36岁。老马经历多，懂的事也多，老马找媳妇没有高的标准，用他的话就是要找一个“自带饭票”的，也就是要有正式工作的。按照现在，这个标准不算高，可在那时就不同了。几万人的乡镇，打起灯笼有工作的女同志就那么几个，还要加上结了婚的。我就是那时认识老马的，他那时已经是县里小有名气的业余作家了。我劝老马，别以为自己会写点小说就拿自己当作家，作家咋了？路遥就是穷死的！你还是现实点吧，现在的小姑娘实惠着呢，看你你那长相，除非整了容，否则有工作的小姑娘不会喜欢你。写到这，我突然觉得当时用这话说老马有点残酷，可当时就是这样。现在想想，当时的小姑娘再现实也没法和现在的比。当时正流行琼瑶小说，还拿真情说事，人长得帅再穷也会有美女喜欢，我就属这类。哪像现在，人人都抱怨真情难找，但在情和钱之间，情根本无法和钱PK，只要有钱，侏儒都有女大学生争着嫁。

当时老马也不生气，要和我打赌，说一定要找一个有工作的美女给我看。

86年我调动了工作，和老马分开了。经常在报刊上看见老马的作品，但人却见不到，我和他相隔200多公里。

 

四

 

94年我结了婚，娶了和我同是师范毕业的老婆。相同的经历，使我和老婆养成了夜里吹散牛的习惯，经常吹一些读书时的陈年旧事。有一次老婆和我吹起读书时的事，她说他们班女生大多数读书时都有了初恋，不像她第一次恋爱就嫁了人，想起了有点亏。我说我也是啊，第一个恋人就成了老婆，我想起了也有点亏。不过咱们扯平了，都是初恋对初恋，没谈够明晚接着谈，现在睡觉了。老婆说再和我说一个同学，一说就扯到了老马。

老婆说，他们班有个女生叫香香，读书时找了一个男朋友，对她非常好，开学要送，放假要接，中途还到学校里帮她洗被子。我说这女同学一定很幸福。老婆说，哪里啊，她难受死了，听说那男朋友是他的老师，岁数可大了，像她爹。有一次她男朋友去学校，一个不知趣的女生跑到教室里喊香香，说你爹来了你还不赶紧去，搞得香香当场就哭了。我说她难受可以不谈啊，何必拿眼泪洗刷自己的青春。老婆说，不行，听说两家都谈好了，他老师供他读书，她以后得嫁给他老师。我说这老师真不地道，那有如此趁青春之危的，助学生可以，怎能让学生以身相许呢？我问那男的叫什么名字，老婆说好像叫马富国。我立即想起了老马，惊问老婆那个马富国是什么长相，不等老婆说完，我惊呼：老马原来是用这样的方式找媳妇，这赌赌大了。

我为老马的未来深感担忧。按我媳妇的年龄可以推知香香的年龄，掐指算来，老马至少大香香12岁，如果他们结了婚，以老马的年龄和长相去配青春貌美的香香，时间长了不出事才怪。

我接着问老婆，他们好到毕业了吗？老婆说不知道，只知道香香早就有相好了，只是需要老马的生活费才没有和他断。在学校里香香就和他们县一个叫杨军的男生打得火热，别人说起，她们说是同学，都是马富国的学生。

我暗暗为老马担心，心里一个劲为老马祝福——但愿香香甩了老马，不要走进婚姻！

这是96年的事。

 

五

 

02年，我到省城参加一个心理学会，偶遇我师范时的同学。他和老马是同县，说起老马，他说老马是名人，大家都熟悉着呢。

酒足饭饱，我俩和多数人一样犯了个国家级错误——拿别人的事当饭吃。老马的事又上了桌面。对于这一点，心理咨询师也不例外。

同学问我怎样知道老马？我说是在一次会议上认识的，谈不上熟悉，只是普通朋友。同学说，老马真可怜，一个知名作家被媳妇戴了绿帽，想想就为他划不来。我说你可别乱说，这种事是不能轻易说的，弄不好会引发流血事件。同学说，我可不是背后鼓捣人短长的人，正因为全县都知道了，我才告诉你，你告诉老马我也不怕。我之所以如此气愤，是因为我是老马的崇拜者，原来我经常看他的小说，现在不看了，看见他的书我就难过。一百多年前的普希金都敢和情敌决斗，老马会哪样窝囊。

事情正朝我多年前的预测迈进，这是不是期待效应？不是，期待效应是自己的期待最终得以实现，老马应该不会期待自己戴绿帽。

同学还告诉我，老马的情敌叫杨军，多年前还是老马的学生，和香香一个班的。老马那时教杨军和香香的语文，他俩考上师范时老马还让杨军帮忙照顾香香，当他的消防队员，想不到这小子真混账，老师一番苦心他恩将仇报，回报老师的会是一顶绿帽子。

我问这些事老马知道吗？同学说，不知道，反正全县人民都知道了，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吧？

我愕然！

此后又没有了老马的消息。不是打听不到，是我不想打听，知道老马的过去也让我很难受，我怕老马的现在会让我受不了。

 

六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你不想遇到的偏找上门，你想遇到的却总不出现。

去年，老马来找我了，直接从家里来，200多公里路不长，但老马说是下了决心才来的，他欲诉的心路可是千里迢迢。

从早到晚，老马只和我谈他的创作，谈他在文学道路上的收获，好像一点没有谈他婚姻的意思。这让我很是意外，也就在意外的同时，我找到了老马苟活在今天的理由，他爱文学，文学上的满足弥补了他婚姻的失意。

入夜，老马坚持要和我睡在一起。我只好和他同住客房，一人一张床，老马终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老马说，我的婚姻你一定知道了，你千万别说不知道，你说了我也不相信，我们虽然多年不在一起，但我们有相同的圈子，一定会有人告诉你的。

圈子？老马说的圈子一定是指香香和我媳妇是同学。我只好说知道一点，就是香香和我媳妇读书时的事，想不到你老马还真啃了嫩草，有你两下子。

老马说，你别装了，我戴了绿帽，并且多年了，好多人为我想不通，我今天就是来和你聊这事的，我知道你现在正在研究这个。

我说研究不敢，算一种助人行为吧，有事你开口！

老马说，外面传言说，我在香香读初中时就诱惑了她，其实不是这样，刚好相反。香香读书时家里穷，初二时辍学了，我到她家里去动员，去了才知道她家的情况。他爸爸是残疾人，妈妈是哑巴，可偏偏生出了聪明好学的香香。看着那样的家庭，我实在不忍心让香香辍学，心血来潮就许下诺言，答应帮她出学费供她上学。香香听了很高兴，返校后学习更加努力了，最后考上了师范，你知道那时考一个师范是多么的不容易。由于承诺在先，我只能履行承诺，三年师范我咬牙供下来了，读书时还经常到学校帮她，所以她的同学一直把我当成她的男朋友。香香那时也有这意思，所以她没有否认。

我说你知道杨军和香香在师范时的事吗？

老马说你也知道杨军啊？我说知道。

老马说杨军和香香都是他班上的学生，那年全班48个学生就他俩考取了师范，杨军家庭好一些，所以他安排杨军一定要照顾好香香。

老马说，师范毕业以后，是香香主动嫁给我的。当时我考虑到年龄差距，拒绝过香香，香香有一次还吃了药，看香香如此痴情，我被感动了，所以98年我们结了婚，结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小孩，考虑到两个都教书没时间照顾孩子，刚好那年我表哥当了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我就从学校调到了县志办。

香香在小学，和杨军在同一个学校，他们俩个好在一起是从2000年开始的，这些我完全知道。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忍受到今天吧？

我说，确实令我吃惊，现在都9年了。

 

七

 

老马说，我结婚后第二年生理上就出了问题，开始我不敢告诉香香，明里说自己是赶稿子太累了，私下里看了不少医生，花了不少钱，可都没有起色。有一次我还到省城专门找过一个心理医生，他说我这病能治好，用什么森田疗法，需要入院，还需要妻子配合。你看，我具备这条件吗？所以只好放弃了。

没办法，我想到了和香香离婚，可香香不同意。每到周末，看着香香年青滚烫的胴体，我却不能尽丈夫之力，我的心用刀割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我想了很多办法，香香都不同意，时间就这样被拖了下来。去年，我叫表哥把香香调到了很远的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是怕和香香呆在一起啊。

我说，正因为这样，所以你原谅了香香和杨军的事？

老马说，可以这样说，也不完全是这样。我把香香调到远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她离开我，我不想拖累她。她当时很生气，说要我和表哥说说把她调回来，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其实这事是我让表哥干的。

我说，那后来呢？

老马说，后来香香就和杨军好上了，可杨军不敢，他毕竟是我的学生，我是通过偷看他俩的聊天记录知道的。

我说，后来他俩不是好上了吗？

老马说，是的，我知道，说我故意安排的。

老马点了一支烟，接着说，我爱香香，可我不能给香香幸福，想和她离婚，她又不肯。杨军喜欢香香，能给香香幸福，但因为香香是他的师母，所以他只能望而却步。香香真的是爱我的，我生病后我也能理解她为什么喜欢杨军。要是没有我，他俩可是很般配的一对。她现在也不肯和我离婚，实际上她也背负了很重的负担。当时好多人人都说我和她不般配，说她和我结婚是为了还债，预言债还清了她就会和我离婚。你想，如果她真和我离婚了，无知者的预言不是成真了吗？所以香香徘徊不决。

那后来呢？我接着问。

后来我故意冷谈香香，她受不了就和杨军好上了。有一次被校长查夜撞见，那校长也不知趣，跑去和我表哥说，所以表哥知道了香香和杨军的事。

你表哥就是那个分管教育的副县长马明成吗？

是的。老马说。

他当时有什么反应？

老马说，表哥大骂了我一顿，说要我赶快离婚，离婚后他要把杨军和香香这对狗男女调到山区，让他们尝尝给副县长表弟戴绿帽子的滋味。我阻止了，从此他也不管我的事了。

我说，男人戴绿帽子是会被人看不起的，你不知道？

老马说，我咋不知道啊！人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心里也难受。我爱香香，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守活寡，所以我要和她离婚，可香香不肯啊。人就是这样，不在其中，你是不会知道其中的滋味的。

我无语！

 

八

 

老马就这样死了。

上周整理邮箱，无意中看到了老马给我的邮件，全文不长，实录如下：

老朋友，当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老马已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在杨军、香香和我的三角关系中，我选择了退出，我考虑再三，只有我退出他俩才能得到幸福。这是我的选择，希望你能理解。

发这封信的目的就是想把真相告诉你，我知道我表哥的脾气，我走后他可能会为难香香和杨军，如果那样，你就把这封信给他，如果不，你就替我保密，毕竟不是光彩的事。

拜托了！

 

                                                                          老马绝笔

                                                                        

                                                                         二0一0年九月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